他们吵着嘴，那头山中的争斗逐渐进入白热化。

云镜中的电影一下子从ppt变成沉浸式全息电影，接收到掌门通讯的慕长陵彻底爆发，丹田中那颗斗大的莹白灵珠向天空掷去，盈盈银光中便有海水从天际来，眨眼间澎湃的海潮淹没了大半个祁阳山。

“鲛珠。”

陆斩风扬手把这几个小崽子护在身后，轻吟口诀掐出一道坚实的防御结界。

苏小满：“这就是鲛珠？”

她摸着下巴沉吟，总觉得这和书上写得不太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呢？

是了！

这气息不对！

苏小满从丹田中召出《苍灵经》，将摊开的书页充作放大镜。待她双眼覆上灵光再看，圆润的鲛珠赫然变成了桃核形状的焦黑晶体。

晶体上遍布裂痕，那些裂纹之中充盈着一股灰雾，正是先前蜃珠梦境中和他共同抵御的那种。

藏山老祖的笔记法典本身就是一个仙品神器，自带破妄技能。这下在场的几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其中最为惊骇的当属宁禄之。

他是一只貔貅，天生具有辟邪之能。又待着师父身边几百年，竟没能看出那颗屡屡生变的鲛珠有问题。

陆斩风眉心一皱，沉声：“魔核。”

这又是个全新名词。

苏小满随手记录两笔，将玉简叩在下巴边，举一反三：“魔息凝成的核？”

“差不多。”

这只鲛人被邪修养大，那颗未成形的鲛珠从小受魔息侵染。

从而培养出了一颗上等的魔核。

魔核这东西天生地养，乃世间浊息与污秽的集合，几乎没有彻底净化的可能。

从前都被镇压在天魔井之下，但数万年前神兽一族几近消亡殆尽，失去束缚的魔核肆无忌惮吞噬天地灵脉。

这才是如今这方天地灵气如此衰微的根源。

陆斩风眉心微皱，万年以前他座下部将就有很多误将魔息当做大补的灵息，从而以身饲魔养出魔核这种事并非罕见。

但若没有人为干涉，这一颗魔核不可能隐匿得如此巧妙，差一点连他都被骗了去。

柳三宝晃晃尾巴，“师妹如何知道？”

虽然语言不通，但经过小半月的相处，苏小满对他们的表情语言一猜一个准。

“很明显啊。”

她曲指抵着太阳穴，因为——

此刻苏小满的神府中翻江倒海，原本懒洋洋晒金雨的草藤们忽地特别亢奋，它们打着滚在叫嚣：

“好饿！”

“是好吃的。”

“抢过来！”

“发芽发芽发芽。”

你们太吵了。

神府主人很生气。

不争气的泪水都要从嘴角留下来了！

苏小满咽咽唇齿间的眼泪，目光紧紧锁住虚空中灰白的晶核：“我好像有办法对付这玩意儿。”

“？”

几道灼灼的目光向苏小满聚焦而来，她几乎是凭本能凝出神府中生长的藤蔓。陆斩风差点以为自己看晃了眼了，这怎么可能——

这只人类幼崽才多大，怎么会凝结出法相？

事实上，都不需要她以灵气驭使，那藤就仿佛脱缰的野马，撒着欢向魔核奔去。小须须牢牢吸附在裂隙之上，小小的叶片八爪鱼似的环抱住魔核。

连吞带捞。

仿佛饥渴百年的饿死鬼，吃了这顿就没下顿。

看得一众人瞠目结舌。

就，很丢人。

苏小满捂着脸，一点也不想承认这馋鬼小藤是她神魂中的一部分。

小藤美美地吃了一顿加量不加价自助餐。那魔核在慕长陵丹田之中蕴养多年，很是能够攫取宿主的生机。

一缕缕属于鲛人本源的清灵水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浓浓灰雾。

具现化的心魔秘境自然随之发生变化，剑阵之下死去的虚伪正道，在魔魇加持之下恍然变成了从前归藏失踪的弟子们。这种变化显然不止慕长陵深受其害，它甚至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在场所有人的记忆。

唯二知晓百年前变故的宁禄之和季泷霜头疼的要命。显然，这种古怪禁制的影响，就连他们这样血脉奇特的瑞兽都躲不过。

这番境遇与数万年前何其肖似。

“有意思。”

陆斩风眼底赤红一片，仿佛又重临昏暗的天魔井，愤怒占据仅剩的理智。他踩着风一步步走向虚空之中，只手拎着那颗魔核，暴涨的金灵徒手裂开缠绕晶体上的规则。

没有人能瞧见，他背后升起一只巨大的白虎法相。森冷的竖瞳锁住如心脏一般跳动的魔核，吓得努力加餐的小藤，当场怂成一团小绿球。

这藤实在太小了。

就这么一株芽芽都没长全的藤蔓，在巨兽跟前更像一只小蚂蚁，白虎甚至只需要勾勾手指头就能拎起来。

事实上它就是这么干的。

大白虎抖抖耳朵，扒拉着别人家的藤蔓，偏头仔细嗅了嗅，又摇着尾巴欢快地舔了一口尝味。

这两个神魂法相间的小龌龊，显然有殃及到无辜的池鱼。

苏小满搓搓手臂，原地打了个冷颤。

就在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贪吃的神魂小藤。两相接触的那一瞬，她只觉一股古怪的酥麻感传遍四肢百骸，仿佛从头到脚都被凶巴巴的大猫舔了一口。

苏小满：——淦！

这都什么阴间玩意儿！

而虚空中跳动的魔核急急后撤，只想重新逃回慕长陵的丹田躲好。

“想逃？”

陆斩风勾了勾唇，那双狭长的眼底充斥着狠戾，隐隐的黑气在袍袖间缭绕。他曲指一扼，凉凉道：“下一次记得再藏严实点。”

“轰——”

堪比飓风之眼的狂风吹拂过大地，仿佛原子弹爆炸一般，苍穹之上升起一朵焦黑的蘑菇云。引起心魔的根源被炸得渣渣都不剩，眼前这秘境自然不复存在。

混乱的灵气场天旋地转，苏小满勉强稳住身影，大声喊道：“快回来！不是说这东西很危——”

她那一个‘险’字尚未能说出口。

只见半息前还威武霸气的大魔王唇角渗出好多好多血，整个人如同纸糊的老虎一般轰然倒下，被暴走的风卷巴卷巴抬回了她面前。

苏小满：“？？？”

不作。

就不会死。

苏小满又气又急，让他平躺在自己的怀里，灵气附在指尖当即向内府经脉探去。

五脏六腑仿佛遭遇了一场特大级台风，隐隐现出过度榨取生机后的疲态。混乱无序的灵气在经脉中乱蹿，失去主人控制的威压如水一般倒泄。

不止这一座幼崽孵化园。

这一刻，天地间所有生灵都感受到了。

百兽忍不住向东面匍匐跪拜，隆隆雷声震彻苍穹，找寻不到目标的电光气急败坏炸出噼里啪啦的空响。千里之外，大衍剑宗老祖坐化之地，正值壮年的修士心脉一震，反噬而来的规则之力陡然让他苍老过百岁。

但这一切苏小满并不知道，她嗓子哑得厉害，脑仁嗡嗡地响，乱七八糟的灵药浮在身前。

“有伤在身，能不能养好了再逞强。”

那一小支吃饱喝足的小藤有被灵风捎带上。

它蹭蹭苏小满的手指，十分肉疼地扯下一片小叶子甩在昏倒的陆斩风脑壳上。在她惊愕的目光中，犹豫着晃晃只剩一片叶子的秃藤尾巴，忙不迭跑回了神府空间。

什么东西？

此刻，陆斩风身上的温度滚烫灼人，鼻息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暴走的风搅得整个空间昏天黑地，混沌未明间，只有这个男人身上一点点漫溢出白金光点，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天。

另一头在苏小满与陆斩风双重帮助下，彻底斩开魔息控制的慕长陵携两只徒弟急急奔来，却在即将接近前被一道熟悉的银霜剑光截胡。

“……师父/师祖？”

异口同声的三道声音来源面面相觑。

慕长陵手指点在眉心，一边取出灵器与境外的掌门联系，一边听季泷霜报来这小半月来的遭遇。

*

剑气划开空间，冗长的传送通道漆黑一片。漫长的黑暗中，他的声音一遍遍回响在耳畔：

‘我们这一族，殒身后不入轮回。’

‘若是——’

先前那几句玩笑话似乎马上就要变成现实，苏小满此刻彻底慌了神，捉住救命稻草一般向冰室中的老者一拜：“求师祖救救他！”

天羡子等人面色凝重，先道：“丫头莫急，你且放下他让我等瞧上一瞧。”

一众隐匿身形的凶兽大能再顾及不了其他，纷纷现出真身围了上去。十几只形态各异的透明灵魂绕着他们两个活人打转，这场景实在有些瘆得慌。

苏小满囫囵扯着袖口遮住眼眶，手指紧张的微颤，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虚空中多出来的魂灵都属于谁。

没关系，是谁都好。

只要肯救救他。

半盏茶后，生前主司医道的冉遗托起陆斩风额心上那一团盈盈绿光。

“好浓郁的生机。”

冉遗感慨万千，叹着后生可畏，说：“今日若没有这叶片，即便仲水神君在这也只怕无力回天。”

天羡子掐着配合着冉遗将小绿叶强行封入他丹田，它一边探脉，一边啧啧称叹：“我从未见过哪只崽的本源力量能亏空到这个地步。”

“哟，这是灵核都交给你了。”

苏小满一懵：“……灵核？”

这个名词熟悉又陌生，先前在悬崖下斩杀银霜狼时，陆小喵曾经提到过。这东西相当于内丹，当然只有灵兽身上才会有。

可他看上去，明明只是个会用剑的人修。

苏小满心里乱糟糟的，愕然追问：“他的灵核怎么会在我身上？”

十几只大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了。最后，一只弱小的蜃妖被推了出来。

蜃妖：“……”

我可能不是真的灵兽，但你们是真的狗。

“我族待伴侣一向是最好的，这个嘛，也可以算最高等的礼物？”蜃妖觉得，他自己特别像那种帮乱搞的娃子圆谎的大家长。磕巴着胡说八道，“嗐，反正给都给了，将错就错呗。”

苏小满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要掉不掉，吸吸鼻子满头小问号。

嗯嗯嗯？

这是什么能将错就错的事吗？？

“一颗灵核而已，多大点事。”

腾蛇窸窸窣窣游过来，一锤定音：“依吾看，这崽子多半是体虚。”

“谁不知道你们这一族天生能凝出两颗灵核，想扔一个玩当然没问题。”

“对！我这一辈子就没见过哪只刨出灵核的兽还能活着！”

“喏，你眼前不就有一个？”

苏小满：“……”

那什么，外人还在这里，这么旁若无人的吵架真的好吗？

“总比你天狗生生被隔壁山头的狰咬断尾巴要强！”

“呵，也不知道是那只腾蛇追求鸾鸟，反被陵光神君逐出大荒。”

“……你@#￥%&！”

苏小满浑浑噩噩听了一肚子凶兽秘辛，整个人都麻了。她弱弱举起小手，直戳靶心：“这个灵核，我，我该怎么还回去？”

阿飘们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非常古怪。

虽然他们兽类一向不拘小节，但对着他族小辈讲这房中术……这，这，你说这叫个什么事！

“这么重要的事。”

“当然是要待小崽子醒了。”

“再慢慢地，亲口说与你听。”

大妖们一个一句，说完迫不及待送走了求知欲强盛的人类幼崽。这他娘的真不是人，不对，真不是妖能干的事！

……

万年寒冰凿出的冰室并不适合偏金灵根的兽类将养，冰室里的凶兽们把病患安置在了这座城池的灵脉核心。这里是一片雪白的庚金空间，像极了她在百罪山崖下遇见过的，连拂面而来的风都有几分莫名的亲切感。

空间深处陈放着一张七八米的豪华大床，月光纱幔迎着风晃悠。苏小满目测了一下，就这夸张的尺寸，甚至能躺下超一只大号老虎。

安静的环境又叫她想起这一段时日来的异常之处。

苏小满手指无意识在药水中搅弄，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哲学困境。

——是他吗？

好像太绝对。

——不是他吗？

这种种迹象又未免过于巧合。

啊啊啊！

这简直就是万恶之源！

苏小满仗着陆斩风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绞干帕子恶狠狠贴在这万恶之源脑门上，又掐着他的小脸蛋，掏出留影石拍了几张丑丑的表情包。

但这一通不仅没有解气，反而越想越暴躁。

她整个人瘫成一条咸鱼饼，下巴就抵在床沿上，低呵：“管你是不是，有本事现在就给我变回来！”

“谁不敢变，谁孙子。”

人类小姑娘恶狠狠的声音在空旷的石洞间不断回响，仿佛3D环绕式起床铃。

金石床上的病患梦中惊寤，轻轻颤动，右眼掠过一抹湛蓝异色。他只睁了半只眼，嗓音尚沉着几分哑，“你先头说，要变什么？”

小满：……

别问了。

我是孙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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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咸鱼第三十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