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也算脏话吗?
苏小满表情非常古怪,成年人心情激动蹦出几个字多正常啊。她心底千回百转,但一抬眼撞入那对璀璨如星的浅色眼眸,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喧嚣的战场刹那间变得非常安静。
安静到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一下快过一下。
柳三宝:“那是什么?!”
虽然她没听懂这说的是什么,但尖锐的狐鸣一下子冲淡了那种男女之间的暧昧气氛。
苏小满当即心神一凛,转头去瞧。
只见先前那尊似蛇似龟的玄武法相泛起银光,腾身至半空陡然变身成一个漂亮的银发小萝莉。银发萝莉眉毛皱皱的,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就像一觉醒来,骤然对着一地烂摊子那种焦躁。
而血腥的战场仿佛被人为点下了终止符,此刻能够动弹的只有慕长陵和他们这几个外来者。
银发萝莉和杀红眼的鲛人遥遥对视,吸吸鼻子,妥协一般嘟囔:“我可以把力量借给你,但你要记得帮我打扫干净屋子。”
几乎失去理智的新生鲛人点头应下,鳞片划开掌心,用喑哑的声音立下誓言之约。
“——仲水。”
苏小满听见他低吟这个名字。
“老相好?”
她眉心一皱,语气幽幽的,是那种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虞。
陆斩风手掌搭在后颈肉上,半迫着叫她靠近几分。勾了勾唇,眼底藏着明晃晃地笑意,看上去有几分像嘚瑟展屏的雄孔雀,整个人就非常幼稚。
苏小满浑身都不自在,扭过头当场自闭。
“只是从前逝去的故人。”
陆斩风丢开随手缴来的破刀,打了个响指。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懒散,“我们这一族,殒身后不入轮回。若是——”
这只几近油尽灯枯的白虎一顿,忽然就不想提及那个字眼。
他以前从不觉得陨落这两个字稀奇。
天地有规则,万物都有春生秋落的规律。他们神兽可称得与天地同寿,但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天生比寻常修士多掌握几缕法则道义。
那一句灵风遥递的问候,不出意外没有得到回应。因为玄武神君仲水,早就死在了万年前。
陆斩风勾过她发尾的小铃铛晃,含糊着说下去:“迎面来的冷风,落在肩头的雨,庚辰石里的灵气,都可能蕴藏一丝半缕身前的残念。若能捕捉到这些残留的灵念,自可借我的力量一用。”
苏小满迟钝地眨眨眼,踮起脚摸摸男人的额头,“……没发烧啊。”
一个正值壮年的大佬,怎么就搞得像在交代身后事?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苏小满反应过来当即抓着陆斩风的手呸呸两声,虔诚地压着他拜一拜,“三清祖师在上,您就当没听见这屁话。”
这只万年前的老古董白虎彻底懵了,脑袋里一路刷屏。
嗯?
她在干什么??
这种仪式难道不是只有夫妻在婚宴上才会做?接下来是不是还要他二人相对一起拜?陆斩风耳根微微一红,下颌线紧紧绷着。
隐隐有些微妙的期待。
但苏小满靠封建迷信驱完晦气,心满意足地松开他的手,注意力又重新放回师父身上,
陆斩风:“……”
都说了这是只无用又碍事的鲛人。
可就在他即将反杀邪修,替仲水清理完道场上的垃圾时,大衍剑宗的弟子忽地携着一大堆修真人士齐聚泉客村。
他们一行人混在前来的各大派弟子中间,泯然众人矣。苏小满一边掐着凝水洗剑,一边想这感情是从升级打怪走向rpg式过场剧情。
但这一群正道弟子的剑,却直指重新化出人形的受害者。
“???”
苏小满趴回石墙蹲着看剧情,都忍不住用石头砸人:“这种正道魁首出来的弟子,难道不应该先出手剿灭邪修?”
陆斩风斜睨一眼,嗤声道:“他们算哪门子正道魁首。”
说着,场上焦灼局面瞬间一变。
横空出世的白发剑修一剑划空,所有的傀儡如血雾一般炸开。他负手提剑,转过来向着慕长陵。
这张脸——
赫然是冰室里的那位老道长!
“可愿来做我的弟子?”
白发道人负手沉吟,遥遥向地上形容狼狈的鲛人发出邀请。他还没有回答,反倒是被大衍首席弟子压着的邪修村长挣开定身术破口大骂,瞧上去极是不甘。
慕长陵沉默地点头。
他踏上飞剑时,深深地觑了一眼化作尸骸的傀儡村民们。凝水向老村长眉心一击,亲手诛杀所有苦痛的来源。
苏小满说不出那是一道怎样的目光,像是意料之中的失望,又像是堪破一切假象后的漠然。
他们这几个局外人都能凭几日观察瞧出的破绽,她的师父深陷谎言中心,同村民密切往来十几年,又怎么看不出个中古怪呢?
陆斩风冷眼瞧着,心底无波无澜。
人修间的弱肉强食可比兽类凶残得多。
失去玄武神君的庇护,海中各族过得都很艰难,而他们海妖这一脉也早在这几万年的屠戮中消弭殆尽。或许这个血脉不怎么纯粹的鲛人,已经是世上唯一一只。
半晌,他出声打破沉寂,幽幽提醒道:“这里的一切就要消失了。”
话音刚落,这座豢养鲛人的魔窟骤然崩塌,铺天盖地的海潮淹没大地。虚空之中雷声隆隆,这熟悉的场景刹那间山海易变,陡然换作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海中仙山。
仙山前云气缭绕,他们几个便像是被一堵无形的空气墙拦住,只能坐在原地静待下一个场景加载。
苏小满一头雾水,盘膝坐下半晌耳垂终于反应过来。
师父的师父——
刚刚那位熟悉的老道长,不就是师祖天羡子?!
苏小满一敲额头,扯着他的袖子拉一拉,压低声神神秘秘说:“我好像悟到了。”
悟到什么?
他眉梢一挑,悟到不该把注意力分给其他兽类?
陆斩风撑着下巴微阖眼,矜持地唔了声,表示他在听。
苏小满怕他打盹听不清,还凑近了几分,她招来四处晃荡找云雾出口的毛绒绒们,清清嗓子一件件仔细掰扯。
首先,她之所以会闯进这无名秘境,完全是藏锋引导。
其次,从这一路上的线索来看,任务进程完全是靠师父带动的。所以师祖口中未了的尘缘,极有可能她的师父长陵道君。
而且,任务加载成功那一日,好巧不巧和慕长陵入秘境来寻她的时间点非常接近。
陆斩风:“就这?”
“就这些还不清楚吗?”
苏小满眨眨眼,开始怀疑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
陆斩风抿着唇不说话了,手掌压在她发间揉了两把,看上去非常暴躁。
“……?”
所以她猜得不对吗?
苏小满狐疑地觑他一眼,她一直以来都有随手记灵感的习惯,穿到这修真界随手记的内容便成了法术、常识、秘闻这些复杂的知识点。
而眼前这种情况,她是在白玉京最下层的修真常识大全里读到过一星半点的。
“你先别说话,听我的!”
陆斩风凉凉哦一声,抱臂向后一仰。
其他三只小兽倒兴致勃勃。
山兔跳进她的怀疑毛绒绒的jio拍一拍,尤其支持:“小师妹你尽管说。”
“想来,一切的突破点就在师父身上。”
苏小满咬着那支灵毫笔,大胆猜想:“所以,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一种心魔秘境?”
她一低头,对上三双懵逼的眼睛。
苏小满眨眨眼,补充说明:“我师父的心魔秘境。”
“……”X4
刹那间,大家都不吭声了。
冗长的沉默中,只有无形的云雾舒卷自如。
团团围坐的三只小兽彼此对视两眼,挠挠耳朵踢踢腿。
看上去不自在极了。
是啊——
仔细想来,如此明显的事,他们怎么会想不到呢?
他们传承记忆丰厚,习惯性地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反倒一叶障目成了山中人。只有陆斩风不自然地咳一声,当然不肯承认幼崽当久了不爱动脑子这种事。
“而且,我以为师祖所说的未了尘缘,便是帮助师父驱除心魔。”
苏小满越说越精神,两眼放光,“这样咱们就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
“不错。”
陆斩风颔首,手掌压在她发旋上又是一揉。这只白虎这会儿不羞恼了,反倒颇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老父亲心态。
毋庸置疑。
他养的人类幼崽当然是最聪明、最有灵气的。
……
冰室中天羡子捋髯微笑。
他就说这个徒孙孙未来可期,根骨、领悟、心性……丝毫不输他那长陵徒儿,将来定会成为归藏一宝!
“如今你们人族的后生,可真是不得了啊。”
大妖魂魄拂过他肩膀,幽幽感慨,“我蜃妖一族拿手好戏,竟也有被看出来的一天。”
天羡子心里飘飘然,面上却不显。摆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
“心魔凶险,且看我这徒弟能不能闯过来。”他们几个老家伙围坐在这里,便是惟恐出现意外捞不回人。几只透明阿飘对视一眼,当即不再多言。
*
接下来的一切完全印证了苏小满的猜想。
云开雾散以后,时间线瞬间跳跃到一百年前。云气结成的虚影仿佛播放电影一般,迅速掠过百年前归藏那一场动乱。
天羡子即将冲击渡劫期,由同为大乘期的掌门亲自护法。
但这一次闭关异常凶险。
天地间枯竭的灵脉满足不了一位渡劫期修士所需,甚至于雷云都未能集全。天羡子受环境所累,不仅没能顺利突破,暴走的灵气甚至有损内府。
另一头,去祁阳山为天羡子寻秘宝的慕长陵即将突破化神大圆满,却被包藏祸心的人修重重包围。诸派各怀鬼胎,其中更以大衍剑宗的老掌门为最带领的人马为最。
“海妖凶戾,残害泉客村无辜凡人,更是——”
他用着最大义凛然的话倒打一耙,痛心疾首惊呼:“更是大胆圈进归藏掌门与天羡子前辈,这等狂徒岂能容他苟活于世!岂能让这妖兽异族占领我人修宗门?!”
慕长陵站在虚空之中,掌心藏锋绽放出璀璨的银芒。
他脚下踩着无边无际的海涛,那些蠢蠢欲动的伪君子,暗中窥伺的恶徒,就这样在剑阵之中炸成了血雾。
突破前的大肆杀戮自然引来了重重雷云,苍穹之上重紫喧嚣鼓噪,噼里啪啦的电光纠结在乌云之上,却无法穿过海潮劈落在他身上。
一闪而过的银光映出慕长陵冰冷的眉眼,先前振振有词的大衍老掌门腿都软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哪是什么柔弱可欺的鲛人,分明就是从杀戮中走来的阿修罗!前来瓜分战果的各大宗门心中惴惴,这次全是信了他大衍的鬼话。
往日里,谁敢招惹藏锋剑主这一尊无情无性的杀神。
但大衍剑宗不肯轻易放弃,得到泉客村所有情报的他们自然知道,鲛人会在百年难遇的月蚀日里功力大减。且如今这修真界人人称道长陵道君为师求灵药,一连闯过百十来个洞天福地。
受伤亏空和功力大减一叠加,不正是诛锄异己的好时候?若他们归藏再添一位渡劫期大能,这万年传承下的魁首位置岂不是要拱手他让!
“诸位道友还在等什么?”
老掌门哆嗦着爬起来,咬牙呐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等且趁他雷劫加身,诛除妖孽!”
这一群人纠缠的时间太久,他怀中玉盒里的万年灵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
苏小满咬着手指甲,越看越心焦。
妈的!
什么非我族类,这群人就是来找茬拖延的!
“滚。”
慕长陵沉腕一扫,就连脚下这山都尽数沉入海潮。那剑刃凶相毕露,却又出奇的漂亮,蓝银色的华光仿佛死神镰刀滑破夜空。
“挡我者死。”
他只出一剑。
也只需这一剑。
一剑戮天,百道辟易。
那些家喻户晓的传奇偈语在此刻纷纷重现,半空中那一道剑影同摇光府石碑上的虚影缓缓重合。就如同一枚小小的种子,在这个弱小的人类修士心口深深扎根。
苏小满想,她其实一直是想学剑的。
想保护更多珍视的东西,也想像他……和师父那般厉害。
目光从陆斩风紧抿的薄唇挪向虚空,握着桃木剑的手兴奋到战栗,她仰着头与有荣焉:“我师父好厉害!”
要努努力。
将来她的剑上也要有那种非死即伤的大佬气质!
苏小满这会儿正有一腔宏图壮志无处舒展,却听陆斩风不经意嗤声,抱臂冷笑:“花里胡哨。”
苏小满:?
你自己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想要奋起翻身的咸鱼仔难道不值得一句鼓励??
这个有被冒犯到的人类小姑娘低呵一声,抱着剑仰头睨他一眼,面无表情说:“我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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