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小插曲不影响他们在村中的探索。但苏小满莫名有些不服气,那一星半点的胜负欲被他这态度点燃。
于是,在小红狐狸抓阄式直觉中三人前往最后一站。
——泉客村老村长的宅院。
这座小村寨的村长是一位白发白须的慈蔼老者,也是这村中威望最高的百岁智者。
听其他村民说,阿鳞这个名字就是由他赐下的。
村长的宅子坐落在整座泉客村的最核心地带,诸边大大小小的草屋茅宅以众星拱卫之态,遥遥守护着中心的村长老宅。
苏小满捏着那颗虚空中飞回来的草种,旋即从小院中的一砖一瓦入手。
很快,她发现了异常。
这明明是一座凡人宅院,整个府邸却独有一种逆转山势河川的人为之意。瞧这布局陈设,却隐隐有几分修士州府中城主府的雏形。
院中西南角镇着一座粗糙狂放的海兽雕像。
似龟似蛇。
支棱着獠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种兽真实存在吗?”苏小满蹲下来,指节轻敲
陆斩风抱臂靠在石墙边,眼皮耸拉着瞧上去没精打采。这尊雕像虽然丑了一些,大致模样还是按照仲水的样子捏成。
拿玄武法相当邪神供奉。
他撑着下巴嗯了声,这种找死法倒挺别致。
苏小满攥着一颗从海兽口中掰来的石丸,冲他露出一口白牙:“这穷乡僻壤里的凡人审美,可真意外地和修士投契。”
这种五行灵气相合的金属,乃阵师眼中用来镇宅的上等货。
但这明显不对,如此偏僻的小村寨哪来识货又懂行的阵师?
反常必有妖。
所以——
“这老村长多半有问题。”
苏小满跃跃欲试想要找回场子,勾着陆斩风的袖子向下拉了几下,眨眨眼就差明示:“这一回我总猜对了吧?”
陆斩风睨她一眼,唔一声:“还不错。”
听说人类幼崽都需要夸奖,他养的这一只恐怕也是需要的。于是又补上一句,“做的不错。”
苏小满:“。”
夸奖是有了。
但她这会儿觉得这一声夸怪瘆得慌,后脖颈子发凉那种。
陆斩风觑了眼一脸活见鬼的小姑娘,眉心一皱,原本懒散的气息骤然凝滞。
感知敏锐的柳三宝瑟瑟发抖。
大妖前辈的心情就像这天,说变就变。
太可怕了!
陆斩风拧眉低哼一声,将矛头对准这糟心的院子。他五指成爪向东南方一抓,愣是粗暴地靠蛮力撕开了府邸间布置严密的上品法阵。
苏小满抬眼再瞧,原先和蔼可亲的村长老爷爷骤然年轻了几十岁,中年村长此刻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那目光竟有些说不出的阴邪,直勾勾地锁在他们三人身上,仿佛饿狼忽然瞧见了珍馐美味。
露出本来面目的村长,却依旧反复念叨着村民口中这几句:“一定要来参加阿鳞的成年礼啊。”
“记住了,一定要来。”
“宾客是咱们泉客村所有人,谁都不准缺席。”
*
晃眼间慕长陵的成人礼悄然到来。
清贫的海边小村装饰一新,各家各户门前都挂着讨喜的灯笼。
这一天里时间骤然加速。
仿佛时空置换一般,苏小满一行人眨眼间就到了村中广场上,而正把自己关在石室里自闭的慕长陵一下子盘膝坐在蓝银色的花堆里。
苏小满同陆斩风对视一眼,指指东面的矮墙,以口型向脚边三只道:“去那边躲着观望?”
他们七嘴八舌应道:“嗯。”
“行吧。”
“我、我都听小满师妹的。”
矮墙高度正正好,苏小满这个身高趴在上头视野非常舒适。
只委屈了陆斩风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但他就是个自带外挂的bug。信手掐下一道术法拢住他们一行人,过往的村民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时都发现不了异常。
苏小满:“……”
我说的吧,整一个就降维打击!
来参加成年礼的村民口中地道的祝福语尖锐刺耳,仿佛深海之中某种海兽的啼鸣。而且,他们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朵相似的月魂花。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植株。
它的花瓣是一种泛着蓝光的银纱,托着花朵的并非枝干,而是一片片大小各异的鳞片,荧黄的蕊心似乎还会蠕动。
苏小满觉得,与其说这是花中奇葩,毋宁说它是扎根在海兽鳞片之上敲骨吸髓的寄生虫。
贝壳与海石有序地摆在村中最大的祭祀广场上,歪歪扭扭绕过三五个环,构成了村民口中最好的祝福。但石阵中的气息丝毫没有祝福的善意,空中灵气杂乱无章,倒像是某种邪神的复苏仪式。
慕长陵在村民口中的洗练池挣扎,额角青筋紧绷,颊边银亮的鳞片若隐若现,便是经受了极大的痛苦。
山兔和貔貅蹬着四只jiojio怒不可遏,差点没忍住冲上前去杀人夺师。苏小满也勾着几颗菟丝花种,指节如同满弓的弦,一触即发。
陆斩风搭下眼帘,无形的风拘住两只蠢蠢欲动的小兽,又上手包住苏小满紧攒的拳头,劝句:“再等等。”
握住她的手掌微微带着点薄茧,擦过指节时痒酥酥的。
慢慢地,这掌中的温度有些灼人。
苏小满心口揣了只兔子,捣乱一般砰砰直跳。她别扭地嗯一声,仿佛被烫着一般匆忙抽出手。
“对对!”墙角窝着的红狐狸点头如捣蒜,“仪式不能打断,会牵连到法阵中心的道君。”
三双眼睛齐刷刷盯住这一大一小。
柳三宝瞬间败下阵来,横过尾巴遮在眼睛前抖抖耳朵。
天狐一族天生能够窥得一星半点规则,相当于神奇的第六感。
这一点特殊在探索秘境时无往不利,也正是因此这只拖油瓶才会被季泷霜他们捎带上。
但真论起缘由来,这可真是太为难他这只小狐狸。
而唯一知晓关窍的陆斩风,丝毫没有为后辈解惑的贤长意识。他五指有意无意拨弄过苏小满发尾缀着的小银铃,微抿的薄唇在这叮叮当当响声中悄然上勾。
就像一只懒洋洋地大猫,百无聊赖抓着领地上唯一的猎物逗弄。
苏小满:“……”
这,小学鸡/吧?
什么年代了,还搞扯同桌小辫子这一套。
她掀眼拨开鬓边那只手,若无其事接着正题问:“那我们现在能干什么?”
“等。”
苏小满:行叭。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折磨。
苏小满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乱石阵,虚空中似乎有旋涡在扰乱心神,她隐隐有些头疼。
但一看墙边趴着的三只毛绒绒,他们活蹦乱跳没半点异常。
就在她自以为是错觉时,陆斩风忽地闷哼一声。他曲指按着太阳穴,日前稍稍恢复血色的薄唇此刻又变作惨白。
苏小满定神一瞧,当即掐着他的手腕探入一缕灵力。
经脉间盘旋的诡异黑气像是被广场上的法阵唤醒,鼓噪着向丹田神府发起冲击。她来不及多想,当即喂去几株肉苁茸,紧叩他的手掌渡去灵气。
村长口中吟唱的语调颇有韵律,仿佛某种与海兽/交流的语言。洗练池中慕长陵露出蓝银色的尾巴,尾鳍遥遥指向月亮。村民刹那间狂热异常,纷纷掷去手中捧着的月魂花。
锋利的花托割开他鳞片柔软的腰腹,血珠子源源不断跌落在池水之上,漂浮着的残麟一沾血便又催生出一朵蓝盈盈的花朵。
这尾鲛人的三个徒弟瞠目结舌。
苏小满语气逐渐焦躁:“还要等吗?”
“这是他的记忆,用你们的话讲便是他的心魔。”陆斩风眉眼含霜,幽幽道:“骤然打断或许能助他早日解脱,也或许能助他走火入魔。”
“……”
要么当场去世,要么走火入魔?
苏小满对上那一双微沉的浅金眸子,忽地沉静下来。她仿佛想起什么,匆忙从储物戒指里翻拣出一卷玉简。
指腹拂过其上凌乱的字迹,思路一瞬间通畅了。
泉客村。
泉客。
这泉客不正是鲛人的别称?
按照村民的叙述,师父来到泉客村时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小崽崽,极有可能连自己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同时,原著里也说过,鲛人一族年幼时血脉之力蒙尘,气息形如凡人。
只有通过成年仪式,唤醒妖血,凝尾新生。他们的鳞片、血液,甚至眼泪,才会慢慢地蕴藏灵气,变成修士趋之若鹜的天材地宝。
还有村寨中一张脸下的不同角色。
各种巧合都意味着——
苏小满声音发涩:“这是……楚门的世界。”
什么收留孤寡的善人村长,什么细心照顾的邻居老人,这分明就是邪修为豢养鲛人生造的一个囚牢!
从小来往的村民是假的,打闹嬉戏的同龄小崽是假的,和蔼的村长、照拂他的邻居爷爷这些人通通都是假的。
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期待他成年却是真的。
因为他们都期待着榨干他的眼泪,刮干净他的鳞片,企图用这种方式榨取这只鲛人最后一滴血。
就这么几息功夫,广场上形式大改。
充斥着月魂花的池面漂浮起一颗颗灵气充盈的珍珠,浴血而出的慕长陵脸上没多少表情,只有滂湃汹涌的海潮泄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他的尾巴还淌着血,被流转的月华一拂便又立即生出新的血肉。
守在阵中的村长垂涎欲滴,这就是神明青睐的海妖,他们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价值连城,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村长阴沉沉的眼睛大亮,慈蔼的语气格外诡异,“来吧孩子,我的好孩子,我们养育你这么多年,也该到了收获的时节。”
“找死。”
愤怒的鲛人长尾一摆,泉客村前高悬的匾额被一道灵光割裂,以修士精血结成的幻影骤然崩塌,逐渐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村长目眦欲裂,被法阵反噬当头呕出一大口血,身形顿时佝偻了三分。
只听他桀桀大笑,袖中召出一只铃铛样式的法器,村中民众便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不顾伤势,不惧死亡向一切活物撕咬。
就连陆斩风的隐匿术都失去了效果。
失去理智的村民兵分两路,一队人冲着现出长尾的慕长陵去,一队人向他们这外来者扑来。
一时间枯骨残骸遍地,死尸傀儡如蛇虫鼠蚁一般倾巢而来。
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饶是先前有过心理准备,苏小满仍抑制不住开始干呕。
“闭眼。”
陆斩风眉心微皱,忽如其来的魔息显然打乱了他的计划。单手掐在她腰上,灵风一裹把人稳稳地丢向战局外的。
这鬼东西不是她一个幼崽能对付的。
同时被丢出去的还有天狐幼崽柳三宝,只不过一个是抱的,一个是真·丢的。
宁禄之和季泷霜暂时休战,彼此配合着去向慕长陵身边掠阵。于是,这边战场中心只剩下陆斩风孤零零一个。
这些玩意显然不是邪修名录上操控尸人的傀儡术就能搞成的,因为这些村民都是有气息的活人。仔细看,他们这症状倒很像连环画石壁里被魔息控制的傀儡。
苏小满抓紧时间往玉简上记两笔。
这一刻,战场之上乱极了。
那个将她推进保护圈的男人,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他的伤明明好重好重的。苏小满眼眶止不住发烫,横袖囫囵抹了一把。
而且这本是她的历练啊。
跟他都没什么关系的。
苏小满说不出心口那种微酸微胀的感觉是什么,却下意识想向他靠近。她哆哆嗦嗦收起玉简,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柄桃木剑,并指附上充盈的灵光。
足尖一点,凌厉的剑光生生魔潮中劈出一道小路。
紧赶慢赶,竟在一盏茶时间抵达中心。
她低呼一声,沉腕刺中向即将咬中陆斩风胳膊的魔傀。这是一只堪比筑基大圆满的傀儡,被击中命脉后爆出来的灵气异常凶猛。
两厢碰撞之下苏小满执剑的手不由微微颤抖,额间渗出冷汗,“躲到我后头去,别再动用灵力了。”
她虽然弱鸡了点,但也不能老叫病患顶在前头。而且就像他说的,剑一出鞘就当有必死的决心。
陆斩风指间汇聚的风灵一滞,这可真是一只矛盾的人类幼崽啊。
明明害怕极了,也嫌恶极了,却又要坚定无比地站在他身前执剑御敌。
也就是这个连剖狼尸都会手抖的人类小姑娘,总能在绝境里创造生机,总能……叫他自乱阵脚。
“不怕了?”他搭下眼帘,尾音微沉。
苏小满拇指抹去颊边血污,低头又是一声干呕。她握着那把破木剑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豪情万丈:“我,我可是个剑修,这点小困难他娘的算个屁!”
“……”
陆斩风叩住她的腰,把人搂入怀中以躲避流窜而来的傀儡。他曲指在苏小满额上一敲,笑声微沉:“不准说脏话。”
大白虎:幼崽就要有幼崽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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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咸鱼第三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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