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上天庭,未名宫。

叫未名是因为此宫殿实为天帝庆贺寿辰才落在上天庭中的一间,只待寿辰当日,天帝亲自为其命名。

白昼永驻的仙界,其实日与日的界限并不分明,所以有人在宴会半途才踏入未名宫也情有可原。

况且未名宫中密密麻麻全是仙,歌舞起了半程,各个派系的仙宫自划一块地,混着刺探的交谈隐在仙乐之中。

上天庭的所有仙中,司命最为长袖善舞,他此时正与南梧仙翁攀谈却能瞬间注意到姗姗来迟的某位龙君。

其实这与对方在上天庭也是极盛极明的好样貌有关,也不怪这位整日里为非作歹得罪不少仙,再见面时也会给他一个好脸色。

“常曜龙君,上次见你还是四千年前,最近如何?”

常曜思索片刻眼前仙是谁,好在他记性不错,很快接上对方的话:“司命星君,我就是老样子,没什么如何不如何。”

司命面上笑容不变,暗地里一口牙都要咬碎。

老样子?这一万年来天帝的寿辰难道少吗?

怎么往日不见你来,这次你就来了。

想起常曜有别于众仙的身份,司命打起精神继续套话。

常曜也在笑,他的笑容同样浮于表面,未达眼底,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司命的问话。

“往日龙君可是忙得见不到,今日怎么有空?”

见常曜实在油盐不进,司命只好直截了当的问。

常曜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这让司命眼底浮现希冀的光,这位常曜龙君终于要向他敞、开、心、扉了吗?

片刻后,常曜道:“没什么,手上的事情忙完了,左右上天庭递了请柬,我不好不来。”

司命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这不也是废话,还把话踢到上天庭头上——我来完全就是你们邀请啊。

司命突然觉得他不能在留在常曜身边了,随口找了个理由离开。

“龙君难得上来一次,多看看吧,小仙见到许久未见的朋友,先去叙叙旧,龙君自便。”

常曜没能自便多久,他本来就是半程入场,只转了片刻不到,天帝就入场了。

他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与上座的天帝隔着几十个仙的距离,清晰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天帝的面庞隐在冕旒之后,日月同辉为其增添光华。

编钟自鸣,鸾鸟和声。

司命没有刚才闲谈时的放松,他作为天帝近臣是最先献上寿礼的那个。

他捧着鎏金命簿拾级而上,书页间流转的凡人命理化作金线,在殿前结出“与天同寿”的篆文。

殿中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常曜只看一眼就别开视线,小声嗤了一句:“俗气。”

不过与天同寿对于天帝来说就是一道再常规不过的祝语,至于后面北斗星君送上什么星辰仪,姑射仙子献上的琉璃砖中封印着什么样的凶兽,北冥玄女令青鸾共舞尾羽共绘万寿图常曜都一概不知了。

献礼还不跑什么时候跑,他今天就是单纯来凑热闹的,根本没有带寿礼。

化形还是青年模样的龙君身着一套素色长袍,细看之下织满了光华流转的暗纹,腰间的一条镶边金腰带缀着一块血红的珊瑚玉。墨色长发到腰际,耳后卡着浅金鳞片叠成羽状的耳饰牵下几条串着珍珠的链子,他手扶上玉白的栏杆,袖口有一瞬间翻起,能瞧见右手手腕圈着一条颜色渐变的手串,左手是几个镯子叠戴,银色手链圈过手腕让一枚同色的戒指固定在食指。

在云雾蔓延的桥上也遮不住的亮色。

上天庭别的都挑不出出彩的地方,只有种花还算有点手段。

桥下缓缓流动的河中,莲花开得正好,清风混着清香,能将未名宫中的杂音吹得远去。

他意上心头,一手还撑着围栏,半身都往下探,要从水中取一朵莲。

明明可以直接用法术,或许是因为他一条龙在桃花林中待久了,做什么事情喜欢亲力亲为。

但是这一次他有点后悔直接上手了,因为在他指尖要触碰到水面的时候,被提着脖子站直了。

因为他的挣扎,手腕上的手镯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常曜挥手切断系在他身上的法力,面色不善的看向身后。

对方见到他的脸色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但是并不打算认错。

眉眼似玉石精雕细琢,气质如不渡海一样沉不见波澜。

“原是你,我当哪家小辈……如此爱玩。”

常曜:……

不是,你谁啊?

他都四万多岁了,你是年纪有多大才能把他认成小孩啊?

再说捞一下花怎么就算小孩了?

像是看出常曜的不满,对方出言解释:“为什么不用法术?”

常曜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他就不应该来上天庭,这个地方克他的东西。

他气势一点不倒:“我想不用就不用,管这么多做什么。”

很没有礼貌的常曜龙君喜欢在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他为数不多有礼貌的一点了,和仙界这些眼高于顶的仙族不一样,仙族把阶级血统当成要守护一辈子的传家宝看,遇到地位身份不如自己的从来不正眼相待,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我没见过你。”

常曜看了一会儿,发现此人少一些存在于仙族之间的恶臭。

虽然一开始说的那句话居高临下的味道很重,但不同于仙界普遍的那一种,而是像常曜从来没见过面的老爹会说出来的话,把自己当成长辈自居。明明用着一张和常曜差不多年纪的外表,指不定多大年纪呢。

但是他又在上天庭中,又出现在这里。

不对,如今是天帝寿辰,在有头有脸的仙也要给天帝一个面子,现在都聚在未名宫里说场面话呢。

而且他刚才靠过来的时候常曜完全没有感觉。

常曜并不笨,会在这么多的条件下还推不出来对方的身份。

他收敛面上不善的神色,也没有替上不达眼底的笑,只是没什么表情,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闻璋神尊。”

说不伦不类是因为他这个礼既没有弯腰,场面话也没有说全。

按照一般的惯例来看,常曜还得在句子尾巴加上一个久仰。

确实可以用上久仰这个词,因为闻璋神尊和上天庭其他仙族都不同的一点就是他的尊号里有一个神字,古有混沌开天,世分六界,而神界早就随着神一个一个的死去消亡了,与仙界融为一体。

闻璋就是世上最后一个神。

不过常曜还在计较对方用法术拎他脖子的事情,连久仰这样的托词都不想说。

然而对方受了他的礼也没离开,竟是停在原地,道了一声:“常曜龙君,久仰。”

常曜没能说出来的久仰,从闻璋嘴里说出来了。

常曜心说你久仰我什么啊,对他又多了几分讨厌。

这份讨厌还没来得及在常曜心中扎根,一朵莲花,正是他刚才看中的那一朵,被法力拖着送到常曜面前。

“我一时心急,常曜龙君不要怪罪。”

我们两个谁才是身份地位高的那一个啊?

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像我在欺负你一样啊?

但是常曜还是毫不客气的收下那朵莲花。

所以闻璋确实有一点没说错,如今的常曜虽然伪装得很好,但是还是会不经意的露出一点孩子气。

嗯,只有一点点。

“未名宫中如此热闹,不去看看么?”

这也是把常曜当成小孩子看了,一般的小孩子都喜欢凑热闹。

常曜在这方面又很像个看透世事的大人了,不对,他本来就是一条成年了好久的龙。

“很吵啊。”

虽然常曜现在的外表没有任何龙的特征,但到底还是一条长满鳞片亲水的龙。

也就是说,他讨厌鸾鸟,更讨厌鸾鸟的叫声。

上天庭每次有什么盛会都要把那几只鸾鸟弄出来叫两嗓子,这群自诩高雅的仙族听不懂人家在叫什么,当然乐在其中了。

但是常曜听得懂啊。

在一片乐声中和进去的鸾鸟鸣奏,不是在问到底要叫到什么时候,就是在喊我的肚子好饿好饿好饿啊,我要吃饭。

他才跑来桥上躲清闲的。

“走吧,乐声停了。”

闻璋说,也没有多劝两句,笃定常曜会跟上他似的。

而且常曜说吵,他怎么就知道说的是乐声?

“……歪打正着吧。”常曜小声道。

也没有硬要反其道而行之,抬脚跟上。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宫中的乐声都很难有尽头。

难道是有刺杀?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常曜这么想着不自觉加快脚步,越过闻璋,一下就到了侧门前,转眼间连衣角都消失在眼前。

闻璋没有急着进去,他立在侧门前,想一尊无悲无喜的石碑。

一缕绝对不会属于神的气息从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溢出,不明的呓语响在耳边。

是他的,是属于世上最后一位神的,心魔。

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样,无悲无喜的面容绽开一丝裂缝:“这不是……很喜欢热闹么。”

一句连自己都无法听清的低语散在空中,顺着风送入听众的耳。

那缕黑气徒然消散,生性不拘于礼数的真龙,忘却二者的身份区别,握住闻璋的手腕将他拉入侧门。

“这不是看热闹,我是打算看笑话的。”

他认真为自己辩解。

闻璋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常曜的嘴一张一合。

他随意点头,算是附和常曜的话。

常曜松开手,闻璋居然下意识抬手要挽留,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立刻收回手,迎上常曜疑惑的视线,他又是一尊完美无缺的石像了。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止是乐声停了,里面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泄露出来,陷入死寂。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殿中,先是炫目的流光,然后才是喧闹的话音,一切都是热闹非常,仿佛刚才的死寂是错觉。

【不是错觉】

【刚才世界已经毁灭过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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