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上印四个大字。
——九劫雷池。
方常曜左右环顾一圈，认真的问:“雷呢？”
李闻璋目光发怔，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清晰的画面。
梦里的一切画面都蒙着血色，掺杂着不明不白的呓语，他从梦中醒来只能记得大概的情节和那份浓烈的情感。
“我怎么知道雷在哪里，你没问题吗？”
刚才石墙那个架势似乎饮了方常曜不少血，李闻璋记得上辈子，是他抹血，方常曜燃灯，几乎要将李闻璋变成躺着的那堆人的样子。
方才方常曜的脸色算不上好，怎么现在又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样。
方常曜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有回血丹。”
“放心，我给那几个弟子留了一瓶，他们要是能醒过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李闻璋无言片刻，最后只说出这样干巴的一句话。
方常曜道:“正因为是萍水相逢所以才留下丹药，不然我就又把他们装进麻袋里带着一起走了。”
“你真难懂。”
方常曜拍拍他的肩膀，他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难懂就对了，我可不想让你看清。”
李闻璋终于记起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我从来没想过看清。”
“这话只有你自己信……”
方常曜话还没说完，不远处有传送阵法的光芒亮起，接二连三。
“秘境入口和秘境第一层居然要靠传送阵法交接。”
李闻璋不解道:“这很奇怪吗？秘境不都是这样吗？”
也不知道方常曜到底想明白了什么，只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没什么，只是上古秘境总该和普通秘境不同，没想到还是这么没新意。”
“有新意才更麻烦。”
李闻璋也懒得对方常曜的心思猜来猜去。
反正他总是猜不对，还容易扰乱自己的道心。
说起道心……也不知道李闻璋的道心还能维持多久。
如果随着深入云海秘境，血色梦境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的话，没有人能保证，李闻璋不会成魔。
还有时间。
他这么想。
片刻之后，传送阵法的光芒淡下去，方常曜眼尖的看见熟人，但是没有上前打招呼。
比起他们两个，其他人有点过于狼狈了。
衣服要破不烂，沾着不知道是谁谁谁的血，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死里逃生一样。
方常曜自言自语:“忘记了，就是死里逃生。”
李闻璋低声道:“你收敛一些，别把嘲讽摆在明面上。”
方常曜惊讶的揉揉脸:“没有很明显吧？”
李闻璋咬牙切齿:“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还真的是这么想的啊？”
方常曜这次没有说话，人群自发的围拢到他们这边来，毕竟看着就干净过头了，很可疑的样子。
李闻璋亲眼看见，方常曜从一个表情还算生动的模样，转变成垂下眉眼，神情恹恹的模样。
这幅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曾经以为是有什么伤心事，原来是装的。
李闻璋真是说不清楚现在的心情了，但他的变脸速度和方常曜不遑多让。
方常曜一副神情恹恹，李闻璋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围靠过来这群人本来是想试探一下情况，遇到这幅架势居然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传递着明显的意思。
道友，你快上啊！
道友，你怎么不上啊？
道友，你再不上就来不及了！
道友，所以说你为什么不自己上啊？
这场眼神大戏最后还是被无情打断了，只是打断的人不是他们自己也不是被他们团团围住的方常曜和李闻璋二人。
是又一道亮起来的传送阵光芒。
太好了，是机会！
“两位道友，我们都是借由传送阵到的此处，一落地就看见你们了哈哈哈哈……”
“对啊对啊。”
有人开头就好，反正他们人多，你一句我一句的，套话也容易很多。
然而过了一会儿，场上还是听取一片对啊对啊，是啊是啊，没有其他的声音。
该说话的两个人根本一句话都没说。
最先开口的那个人硬着头皮问道：“道友……？”
他一直哈哈哈的真的有点像傻子了，他不想离开这里之后传出去大消息有XXX是个只会哈哈哈笑的傻叉。
所以给点回应吧，他眼含期待的看着两个装忧郁的家伙。
方常曜懒懒抬眼，似笑非笑：“那你……”
他回忆了一下眼前人刚才问了什么话，才道：“眼睛挺尖的，适合做卧底。”
问话的人脸色一白，无力的冲其他人摇头，示意自己不行了，换人上。
不过既然开了头，有一个人就会有无数个人。
方常曜油盐不进又怎么样，可以套话的人又不止方常曜一个，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李闻璋身上。
“道友，前路不明，我们互相交底互帮互助不是更好，这……”
李闻璋倒是没有故技重施，把人当成空气，把他们说的话当成耳旁风。
他直接打断了对方的问话：“哦。”
然后就没了下文。
气氛陷入凝滞。
一道恶狠狠的声音从人群中杀出来：“既然好言难劝，不如打一架！用修真界的法子来！”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就跟被传染了一样，眼神变得凶狠非常，纷纷拔出武器。
就在场面一触即发，这片什么都没有的平原上即将发生一场混战的情况下，一道语含笑意的声音悠悠传来：“各位，这是要做什么？”
是了。他们刚才的注意力都放在方李二人身上，倒是忘记还传送来了一个。
有人打眼一瞧，看见那个嬉皮笑脸的人背后还跟着一个，在心中改口，是两个。
不过来多少都没有用……现在拉着他们入伙也来不及，不如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时候，抢占先机。
抢占先机……？
为什么那两个人后面还源源不断的往外冒出来人啊？
而且他们眼尖的发现，哈哈，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和包围着的这两个没礼貌的家伙很像呢。
道友，岂止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道友，你不觉得这衣服很眼熟吗？
道友，我突然觉得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也很眼熟。
道友，其实嬉皮笑脸后面那个笑得我一股无名火那个也很眼熟。
不就是太上忘情宗和寻鹤宗的那伙人人吗！！！
嬉皮笑脸那位像是才瞧见人群中的两人一样，语气惊叹：“诶呀，师弟！原来你们在这里啊，秘境崩塌的时候你们非要放着师兄广阔的肩膀不依靠，而是给一些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弟子撑灵力屏障……”
他一脸受伤的捂住心口。
身后挂着一副温和假笑的青年接过他的话：“害的师兄和你们走散，担心了许久。”
语气没有前面那个浮夸，但是说的跟是一个人说出来的没区别。
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道友，不好意思，其实我很看重自己的脸面。
道友，其实我也是……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两位好心的道友给我们撑了灵力屏障啊，我说怎么一睁眼秘境换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哈哈哈道友你技术还挺不错的。”
方常曜听着一片此起彼伏的对啊对啊是啊是啊，心想这个修真界啊，真是没救了。
他穿过人群走到现在的自己该待的位置，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远离李闻璋的理由，他这次一定要紧紧跟着太上忘情宗的队伍，绝对不落单和李闻璋独处。
他突然想通了，如果天命不给予李闻璋终结的劫数，方常曜是没有办法杀掉他的。
就凭刚才李闻璋中幻术的那个境况，足够方常曜杀他百次千次了，但是他都没有动手。
所以算了，既然做不到，那就远离。
“道友，”在走过去的途中，方常曜让人叫住了，一个模样有点熟悉的女修递给方常曜一瓶丹药，“多谢你的丹药，不然我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一道声音从方常曜身后传来：“他们死了。”
女修道：“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
方常曜将剩下的丹药收起来，他回头看了李闻璋一眼：“看见了没有，我可是留了丹药的。”
李闻璋语气不耐：“知道你留了丹药了，快点过去。”
方常曜感受着珠子的热度，语气如常的问：“你这个时候怎么不依不饶？”
几步路的距离，叫他们走出了永远也不会走完的架势。
“我什么时候不依不饶过。”
方常曜评价：“这就是不依不饶的不承认。”
李闻璋这次没有反驳，他说：“你不是也算吗，不依不饶的不承认。”
方常曜展颜：“我现在可不是不承认了，我是……”
“你是改主意了。”
李闻璋笃定道。
他说的也确实是方常曜想说的话。
那场短暂的沉默之中，方常曜到底用了多久就想通呢？
而李闻璋又用了多久猜中方常曜的心思呢？
方常曜想不出要说的话，他无言了片刻，目光没有落在李闻璋身上：“你这不是很会猜我的心思吗？”
李闻璋答得很快：“是你想让我猜得到。”
只剩下最后两三步，方常曜却停在原地不动了。
而李闻璋同样停在他的一步之外，再没有比这更近的距离了，再没有比这更远的距离了。
好了，就到这里吧。
既然方常曜不再执着于杀李闻璋，既然他们对于接下来的分道扬镳心知肚明，既然这对于李闻璋来说隔世的梦不会再对他加深影响。
无论是什么时候，主动权都掌握在方常曜的手里。
方常曜迎上李闻璋的目光，其中有很多连长达万年的漫长记忆中都没有见过的东西。
“李闻璋，你是不是有……”上辈子的记忆？
方常曜的话没有说完，方才万里无云的长空瞬间凝聚起劫云，滚滚天雷毫无预兆的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