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汴京的繁华与喧嚣早已退去,只余打更人的梆子声在街道上回荡。
云锦阁的金老板,白日里在漱石斋看到了栖柳轩开业时的热闹,不少之前她家固定的贵客今日都去了栖柳轩,让她有了危机感,加上柳漪的手艺,更是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思忖片刻,她索性起身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衫,招呼来门外守着的心腹丫鬟,让其在前提着灯笼照路,出了门。
两人也不乘车,只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僻静之所,看着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她先是四周看了看,发现无人注意到她这边,随即在丫鬟的照亮下,扣响了眼前的角门。
不多时,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一个小厮摸样地人探出头来,见到扣门的人是金老板,随即将门开得更大了些,将人迎进了门。
门内和外面的僻静截然不同,里面亭台阁楼,一片气派景像,虽已经是深夜,不要少院落却还是灯火通明,府里也是处处透露着森严。
进门后,金老板带来的丫鬟就被拦在角门处等候,而她自己则被引至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外。
引着她来的小厮将人引到了门外就弯腰行了一礼后,示意金老板自己进去,随即转身离开。
见着小厮走远,金老板深吸一口气,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并不显凌乱的衣裳,才抬手敲响了眼前的房门。
“进来。”几乎是房门刚被敲响不消片刻,里面便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声音听着倒是年级不大的样子。
得到里面之人的允许后,金老板才低头敛目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一个年约三十五、六,穿着米色常服的男子正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书慢条斯理地翻阅着。
男子看着面容俊朗,器宇不凡,周身自带一种上来自位者的威压。
金老板走近后,屈膝福了一礼,“王爷万福,”声音中带着敬畏,自始至终都未曾敢抬头直视书桌前的男人。
而此人正是当朝今上的胞弟,贤王赵灼,他贵为王爷,平时里虽不直接插手商业之事,但名下乃至是依附他的产业确是众多,这云锦阁便是这众多依附产业,中的其中之一,平日里专供王府,以及与之交好的一众贵人的一应绣活与服饰。
但这些事在汴京城,除了特定的几人却是鲜少有人知晓。
贤王并未抬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后,将书翻页后开口:“不是说了无事少来,有何要事非需得深夜来见?”
未听到男人唤起的声音,金老板并不敢私自起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恭敬地回道:“回禀王爷,近些时日汴京来了一个姓柳的绣娘,绣技甚是了得,妾身前些日子本想去替王爷招揽一二,可谁知......”
“哦,你深夜来此就是为了此事?”贤王似是有些不悦,“区区小事也值你如此?不过一个绣娘你竟也如此放在心上?”
金老板似乎听出了贤王语气中的不悦,膝盖弯得了更底了一些,“回王爷,并非妾身不知轻重,非要深夜前来叨扰王爷,而是妾身仔细瞧过那柳绣娘的绣活,说句不夸张的话,瞧着倒是比宫里的手艺都不遑多让,甚至可说在技艺上还要更好上些许。”
半晌未听到上首之人出声,金老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贤王还在认真看着手中的书,似乎完全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思片刻后又继续开口,“不知王爷可曾听说近些时日,颇受汴京城里许多世家小姐夫人,都喜爱的两面绣,正是出自那位柳绣娘之手。”
“我此前曾几次想招揽于她,皆被她所拒,我原以为她是不在乎钱财,没曾想如今她却和国公府的三小姐合开了一家栖柳轩,就在那御街之上。”
“哦,就是那今日开业的栖柳轩?”贤王似乎来了点兴趣,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落在金老板身上。
“王爷也知道栖柳轩?”金老板惊疑,贤王居然会知道那今日才开业的栖柳轩。
“略知一二,先前倒是听王妃提起过几句。”贤王放下手中的书,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才继续开口道:“起来吧,仔细说说,她先前为何不肯?”他每日需得过问的事太多,但这栖柳轩确是听过一耳,因此提了一丝兴致。
“谢王爷,”金老板先是站起身,谢过贤王后,才语里带愤懑的开口:“何止是不肯,那柳娘子虽看着年纪小,确是个心气极高的。”
“我先前瞧着她手艺不错,便想着招揽她,还同她说银钱好商量,想着让她来为王爷效力,若是能出得了一两副好的绣品,再由王爷献给太后她老人家,也能哄得太后她老人家高兴,可她却说只想经营自己的小买卖。”
“妾身拖大说句实话,这么些年拖王爷的福,妾身也是见过不少好绣品的,但妾身观柳娘子之技艺,的确乃是妾身平生仅见,一手两面绣技艺甚是高超,若假以时日在这汴京城必成气候。”
“加之她如今搭上了国公府这条线,怕是......怕是不出一年半载,这汴京城的那些大户人家的绣活,就要被她抢去大半,届时不仅是云锦阁,就连王爷名下其它相关的,如成衣,绸缎庄等生意都会受其影响,此女如今不能为我们所用,日后怕是,或可成我我们的心腹大患,不得不妨啊王爷。”
金老板怕王爷不重视此时,刻意夸大了柳漪对他们的潜在威胁,将普通的商业竞争上升到了对贤王产业的威胁。
贤王闻言并未完全相信她的话,只沉思不语,一时之间书房内安静得可怕,只余烛火偶尔因燃烧而爆开的劈啪声。
他确实是对金老板所说的比宫里还要高超的技艺,产生了一丝好奇,能得到国公府的青睐,又引得府中三小姐与她合开铺子,那样的技艺绣出的绣品该是何等模样。
但至于如金掌故所说,对他生意上的威胁,一个刚起步的绣坊......?
贤王沉思片刻后才道:“国公府的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一个小小的绣娘与一个小丫头能搞出些什么花样,怕是难成气候,那盛丫头许也只是图一时之新鲜,也值得你如此惊慌,金老板,你跟着本王也有些年头了吧,怎地还如此沉不住气?”
“生意场上的事情,有竞争才是常态,若只因为旁人技艺好些,便要本王出手,那这汴京城里的生意,本王还管得过来吗?”金老板为自己办事这么多年,贤王又岂会不知她的那点小心思,无非就是不想对上国公府,想让自己出手。
金老板见贤王方才沉思,还以为今日之事有戏,没成想他却是如此说,顿时后背流下丝丝冷汗,连声应:“是是是,王爷教训得是,是妾身眼皮子浅了,只是......只是此女子确实非同一般,妾身也只怕是.....”
“罢了,”向往挥挥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知你打的什么注意,不过既然你如此上心,那便再仔细观察些时日,若真如你所说届时真……在议论也不迟。”
余下的话贤王并未说完,但金老板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王爷这是还未将那柳漪放在心上。
而让她继续观察,若是那柳漪真如自己所说那般技艺了得,以王爷的手段只怕是……
“是,妾身明白,妾身一定盯紧了她,金老板心领神会,立马俯身称是,虽王爷并未立即采取行动,但显然也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只不过是现如今柳漪并未到碍事的地步而已。
“嗯,去吧,动静小些,莫要惊扰了旁人,贤王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又重新拿起桌上的书看了起来,仿佛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从来不曾有过。
金老板不敢在多言,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应声称是,倒退着出了书房,轻轻地将门掩上。
直到走出王府后院的角门,被夜风一吹,才惊觉背后早已出了一层冷汗,她回头望了望背后的府邸,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吩咐丫鬟照明,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今夜贤王虽没有如自己所愿般立即出手,但想来既然自己开了口,那柳漪之后的日子怕是也不会那么好过了,想到此,她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快意,既然她敬酒不吃,那边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而此时的书房内,贤王沉思片刻后,吩咐一旁的近侍道:“去查查那个绣娘的底细,越详细越好,另外,国公府那边的动静......也稍微留意一下。”
“是,王爷,”一旁的近侍领命而去。
“两面绣......柳漪,”待书房只剩贤王一人之时,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
而此时的柳漪,对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都还一无所知,只眼瞧着夜深了,便收了绣针准备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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