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灯亮起，房间里的排气扇开始运行，投影在黑色墙面的屏幕显示实时温度：15摄氏度。
睡醒的风淼扯了扯短了一节的长袖，眼里透着迷惑。
怎么短那么多？等等，身体好像不疼了！
风淼仔细感受了一下，平日刺骨的疼痛竟然消失了。
他兴奋地跑向全身镜，镜中的自己脸颊的肉感消失大半，五官的立体感尤为明显。
风淼直观地感受到，自己一夜间长高了不少。他贴着墙比了比，大概长了五公分。
一米七三！风淼嘴角微微上扬，这已经超过新氧城成年男性居民的平均身高。
“那颗药是真的有用啊……”镜中的少年鼻梁高挺，脸庞轮廓清晰，嘴唇红润，微张时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反复捏着自己的脸，似乎在确认是不是真的：“这下出门应该不会被人叫小孩了。”
接着，他拿起通讯器拍了张衣服短了的照片给风絮。
【我长高了！】
【那颗药很神奇，它让我长高了，身体似乎好转了不少，但副作用暂且未知。】
【鱼哥，和你在一起吗？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另外一颗的用途。】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第一颗被自己吞了，如果药真那么神奇，副作用不大，那最后一颗的价值不可估量。
等了半小时没等到回复，风淼打算出门找他们。
星融街道，有间修理铺。
风絮指挥着兰云钦把人放在一张干净的工作台上，她打开台面垂直天花板的强光灯，铁门被最后进来的肖凰俞关上。
光线亮堂，工作台上的少年五官清秀，脸上血管毛孔透亮，微翘的睫毛落下一片小阴影。
“开始吧。”风絮做好无菌措施后，肖凰俞拿着麻醉镇定剂往少年腰部注射。
兰云钦这个闲杂人员被安排在一旁坐着，他抬头便能看见这场修理手术的过程。
伤口简单处理后，涂抹上了某种修复凝胶。少年四肢都是劣质义肢，它们被小心翼翼地卸下。
那些连接处的神经坏死的部分被切除，接着被接在新的义肢上。血肉接触面注射一种类于细胞激活生长的液体。
女孩全神倾注，工作台似乎是她的战场，手上的修理刀是武器。武器划过的伤处切面平整，细小的神经被强迫症式地有序连接义肢。
“从义肢的样式和磨损程度来看，这家伙应该至少打了三个月的黑拳。”风絮把废旧的义肢放置一旁。
肖凰俞无奈地看了眼昏迷的少年，朝风絮递工具：“他们这种人要想挣口饭吃，只能去八角笼里搏斗。”
“那地方啊，赢家永远是黑拳的主办方。”风絮轻笑了一声，按下动修理刀隐藏的开关，刀尖处瞬间变换样式。
“还好当初我没去。”
鬼市的地下拳赛会定期招募拳手，并且提供免费的义肢改造，报名最多的自然是缺钱的人。
激烈的比赛刺激观众的赌欲，在八角笼里最后还站着的人会分得赌资的一成。而这一成赌资大部分会通过义肢修理到方式，回到主办方那里。
“好了。”风絮摘下面罩，长舒一口气，拿起干净白布擦拭刀身上的血迹。
终于结束了，肖凰俞紧绷地身体突然放松，声音略微沙哑问道：“絮姐，他的拟态精神病还会发作吗？”
“当然会。”被擦拭干净的修理刀在风絮指尖转悠，“换上新的义肢，治标不治本。”
“要想拟态精神病不再发作，要改这。”风絮指了指少年的大脑。
肖凰俞用手背拭去鬓角的汗水，叹气：“害，也对，被机械驯化的脑神经，破坏的脑神经元怎么可能人为修复......”
兰云钦后知后觉腰酸背痛，自己竟然沉迷这场像创作艺术秀的修理手术里四个多小时。
他把弯至僵硬的腿向前伸开，霍然问道：“为什么他不安装好一点的机械义肢？”
“劣等义肢对身体破坏性很大，会减少寿命。”他补充了一句。
这一路上他注意到进行过机械改造的人很多，占比似乎过半。
不等两人回答，兰云钦轻轻叹息一声，深琥珀色的瞳孔望着沉睡的少年有一丝不忍心。
他缓慢道：“机械义肢和人体之间存在不可协调性，这个被研究烂了的事实……你们不知道吗？”
这是一句令人惊惧惶恐的话，每个字都让肖凰俞感觉后背发凉，汗毛竖起：“怎么......可能啊......”
或者说，怎么可以这样！！！
观察着两人表情，兰云钦补充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无论什么样的机械义肢，都和人体之间存在不可协调性吗？”
风絮明显愣住，她意识到——这极其可能是真的。
她做过很多修理手术，无论如何匹配和调试，都达不到人体与机械完美契合的状态。原来不是因为新氧城生物机械技术不发达。
“A区的科技水平高到不使用生物机械吗？”回过神来的肖凰俞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质疑道。
“为了活下去，再劣等廉价的义肢都是武器。哪怕只是数着日子，活过短暂的一天又一天。”
随后，他声音低沉：“废土处处是天灾**，新氧城很多人靠机械义肢谋生，不然要靠赤手空拳对抗吗？”
生物机械技术流入新氧城，普通人在废土的存活率大大提高。身体有残的人不用等死，城墙被快速加固加高，甚至对城市外的探索进度得到飞速跨越。
你又凭什么说出为什么不用好一点的义肢这种话。
难道是因为他不想吗！
快到嘴边的话被肖凰俞咽下，他突然想起，对面这家伙可是一身高级装备行走废土啊！
他紧抿着唇，偷偷看了眼风絮。这家伙现在还住絮姐家。
没反应！刚刚说的话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此刻的风絮正在陷入思索中。
兰云钦不理解肖凰俞的激动，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在废土活着很难吗？没有经历或许就没有发言权。
他想这些问题自己能在未来找到答案：“抱歉，我.....”
肖凰俞连忙打断，语气微微低迷：“算了，我猜你过去生活和经历应该和这里绝对部分人不一样。我尽量理解你。”
风絮从思绪里脱离：“所以不可协调性带来的后遗症是拟态精神病？”
“这是你们A区的研究结果？”她继续追问。
永不可协调性和拟态精神病，风絮预感后者可能被解决。
据她了解，新氧城最大的研究所一直在研究能够治愈拟态精神病的生物制剂。小淼也沉迷研究一段时间了，到现在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谁也不知道转机什么时候到来。也许就在明天，某个研究员在实验的过程中没注意混入了某种物质，最后合成的药剂能够治愈这种病。
“机械义肢和人体不可协调，这是一个经过很多学者论证数次得到的结论。”
在校时，兰云钦因为做一个课题，曾阅读过数篇有关生物机械的论文。论文里的每位研究者使用了详细且庞大的实验数据，从动物数据到人体数据。
人体实验数据！
他表情有些僵硬，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他意识到问题所在。
那些家族高高在上，怎么可能自己参与实验！
店铺的铁门突然被敲响，打破此刻的沉静。
“姐，你在吗？”
风絮从混乱的思绪脱离，按下工作台底下的开门键。
“我滴乖乖！小淼，我们是昨天见过，对吧。你怎么变样了？”肖凰俞双眼睁大，盯着他仔细瞧了瞧，“变帅了，像个男人了。”
“对了，你身体怎么样了？”在肖凰俞的印象里，风淼的身体十分脆弱，经常生病，多数时候病严重到行走不便。
顶着风絮疑惑担忧的眼神，风淼瞟见兰云钦也在，到嘴都解释变成了：“今天我认真收拾了一番……最近身体确实是好了不少。”
兰云钦看出风淼的身体似乎好转了不少。他想到，药丸的功效似乎和稀有的S级治愈液相当，一夜之间就能治愈人体绝大多数病症。
风絮细瞧风淼好一会，见他唇瓣透着血色，精神状态也不错，猜测很可能是因为治愈药丸。
“这人是谁？”风淼指着工作台上的少年。
“今天遇到的拟态精神病晚期患者，刚刚把他的义肢换了个遍。”风絮解释。
风淼眼神微亮。呀！还活着的拟态精神病晚期患者，看起来状态还挺好的。
在新氧城，一发现拟态精神病发作的晚期患者，居民就可以打电话给城内巡逻队。一般情况下，巡逻队会当场击毙患者。
话音落下后不久，工作台上的少年靠着极强的求生欲，缓缓睁眼，只见他还未坐直身体就翻下工作台。
没有预料到自己全身无力，他跌跌撞撞远离众人，神情戒备缩在角落。
“别紧张，你拟态精神病发作，是我们把你带到店里修理了一下。”风絮出声，语气较为轻缓，表示自己很友善。
瞧见少年眼里不散的警惕和戒备，风絮朝风淼使了个眼神。
你快去！
因为风淼长得人畜无害，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
“你好，我叫风淼。”风淼朝前走了几步，眼尾弯起小月牙，“你叫什么？”
少年快速抬头看了一眼，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又迅速低头，但最后张了张嘴，落下两字：“阿蚁。”
“哪个蚁？”
少年回答不出。
肖凰俞倒是知道，他开口：“鼠蚁的蚁，西城区的孤儿十有**叫这个名字。”
“那他们怎么区分？”兰云钦有些好奇。
肖凰俞扯了下嘴角，有点无奈：“没有左手的阿蚁、眼睛瞎了的阿蚁、住路边垃圾桶的阿蚁、长得像臭老鼠的阿蚁……总之，会有人给他们贴上标签去区分的。”
对这样几乎没有尊重可言的称呼，兰云钦微微皱眉：“城里没有救助孤儿的机构吗？”
“那是有钱人的把戏。在西城区，饭都吃不上，谁还会顾及他们？恐怕不少人希望他们早点死掉吧，毕竟打砸烧抢总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肖凰俞想起自己在路上被“阿蚁们”偷窃的遭遇，有些咬牙切齿。
“我不偷东西。”躲在墙角的阿蚁突然说话，眼里有着倔强和认真。
“嗯，我相信。”风絮点头，“那你现在能回工作台躺着休息吗？你这伤至少得休息三天。”
少年后知后觉，他们似乎真的救了自己，现在的义肢用起来灵活得不得了，肚子上的伤口被细心包扎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修理费多少，我现在没钱，等我凑够了还你。”
“你怎么还？难道还要去打黑拳？”肖凰俞撇了撇嘴，“那样你会死得更快，我们不就白忙活了？”
被说中的少年身体僵硬了一下，沉默地注视地面，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会真的要跑去打黑拳还债吧，那样不就白救了？
风淼出声结束少年的手足无措：“不如你把自己卖给我们吧。”
他解释道：“我最近研究的药剂需要试验者。事先说明，过程会发生什么，我难以保证。”
少年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呆呆问道：“会死吗？”
“可能。”
“死得时候会痛吗？”
“脑死亡不会痛。”
“那听起来不错。”
阿蚁想给风淼一个微笑，表示友善。可是现在的他逐渐失去表达情绪的能力，只能模拟见过的友善微笑，勉强牵起嘴角。
“我知道拟态精神病是绝症，活不了多久的。我不喜欢欠别人债，所以我答应你。”
“不会笑就别笑了。”风淼微微移开眼神，“从今往后，你还叫阿蚁吧。”
没有标签的阿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