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百泉睁眼时，只剩半截身子。

天空是病态的橘红色，云像被随意撕烂的破棉絮。一低头，他浑身已变得透明，像结束淡出的动画，正在逐帧消失。

耳边响起劣质警报音。刺耳的警报叫人恐慌，他本能地想起来寻求帮助，抬头就看到两米开外，匍匐在地的男人。

男人一席黑大衣，头上的面具破了大半，露出充血的眼睛。

关百泉想起来，这是在所处世界崩塌、自己昏迷前，前来伸出援手的人。

见关百泉醒来，男人拼尽全力朝他大喊：“快走！”

话没说完，天空就塌了一块，露出不断滚动的条状代码链。塌掉的天空块直直砸向男人，把他砸了个七零八碎。

他的嘴唇被砸飞到空中，还在比口型。关百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就是看出来了。

嘴唇好像在说：“不……要……相信……”

“吧唧”，它掉在地上，弹了两下，随后和其他人体碎块一起，被地面吞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过于迅速。关百泉懵了。

没记错的话，几小时前他还只是个刚被裁员的打工仔。只是在睡前登入一个叫《幸福人生》的游戏，只是想去公园，找男友抱一抱。

……

「姓名：关百泉。

男，23岁。主神权限低 。

bug修复进度：0%

是否开始修复bug？【是/否】」

【否】

「系统错误，请重新选择。」

【否】

「系统错误，请重新选择。」

【否】

……

【否】【否】【否】【否】【否】

「系统错误，请重新……」

“到底想怎么办吧！”

关百泉瘫在床上，眼下黑眼圈比墨重。他已近三十小时没合眼，一切还得归功于面前这颗头。

这是一颗英俊帅气，堪称完美的头。原属于关百泉亲手捏的男友。

放在平时，他多少要上去抱着亲两口，可现在满脑子都是让它消失。

“我感觉你对我太冷漠了。”头说，“作为情侣，我们平时都这么相处吗？”

关百泉没说话，两秒后，房间响起易拉罐撞墙的响声。

头转了转，看着刚刚砸向它，穿过它，现在落到地面的易拉罐，面无表情：“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易拉罐暂时打不中我。”

“什么叫‘暂时’。”关百泉问，拿起第二个易拉罐，“意思是我只要够耐心，总有一天能打中你吗？”

“对，但不完全正确。修复游戏bug不仅需要耐心，还需要过人的脑力，精神值和体力，以及游戏道具。随着bug修复进度的逐步增加，我的主神权限会不断升高，应该也会恢复实体建模。到那时，你就可以毫不费力的打中我。”

……

头说完，关百泉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床上站起来。随即就因低血糖眼前一黑，往后倒下去。接着又站起来，拉开房门，艰难张嘴。

“滚出去。”

“很抱歉我无法滚出去。”头说，“按照系统规定，你和我的直线距离需保持在三米之内。”

“这是三米之内。”关百泉的额角起了青筋，“你以为我的房间有多大。”

头转向房门，又看了看关百泉的床，点了点自己：“经测量确实是三米之内。按照你的吩咐，我现在滚出去。”

他在空中翻滚几圈，穿过房门消失了。几秒后，墙外传来声音。

“我就在门外，如果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我来介绍修复游戏bug的底层逻辑。”

“……”

关百泉精疲力竭，跌回床上。比起体谅邻居看见这颗脑袋后会留下怎样的心理阴影，他现在更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这三十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

第一个小时，他记得自己刚到家，准备玩名叫《幸福人生》的全息实景体感游戏。

那是一个高度仿真的虚拟城市。和现实99.999%的像，又毫无关系。在这里，关百泉不是网络专家口中“一代不如一代”的年轻人，而是生活悠闲，受人尊敬的咖啡师。

这是唯一让他感到幸福的地方。他决定至死都暴烈地爱这个城市。

第二个小时，城市暴死了。

NPC消失不见，只有一双卡在墙里的眼珠跟他打招呼；地板闪个不停，走两步把人卡进虚空。

关百泉细细回想，记得这游戏运营了快七十年，好像没出过什么大问题，就没当回事，随手点了“投诉”。

于是第三个小时，他被彻底卡死在bug里。

没法退出游戏，“关机”和“存档”键全失灵，所有场景变了样。头顶不断劈下暗红色雷光，把天空劈出几个洞。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男人闯了进来，伸出援手。

那人一席黑大衣，战术裤上紧紧箍着腿环，上面有把电钻模样的脉冲枪。

他头戴面具，像赛博世界里跑出来的警察。要不是落雷把面具劈开了，关百泉还不知道，下面是一张长相老成的男人脸。

男人告诉他，自己是负责维修的。与21世纪的落后游戏不同，《幸福人生》是通过人眼中的纳米芯片连接主机与人脑意识，才让玩家有了全方位沉浸式体验。

“所以想退出游戏，得先让主机和人脑意识断开。”

说完，男人举起手中的脉冲枪。

关百泉花了十秒比对，被脉冲枪打回现实和被雷劈哪个更严重后，欣然选择了脉冲枪。

下一秒，雷劈昏了他。

他醒来便看见唯一能救自己的人和枪被砸成碎片。那颗原属于关百泉男友的头，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眨眼间，他被头带去了不知何处的地方。那里有无数条代码链，蠕动着包裹住一个光影造物。

那光影没有实体，甚至没有形状。

关百泉在靠近它的瞬间，身子差点没被吸进去。

头告诉他，这游戏出了**ug，主神失控了，得让关百泉去修，修不好不能回现实。

关百泉面对一头一神，咽了咽口水，试探道：

“给钱吗？”

头：“不给。”

它的话斩钉截铁，主神张牙舞爪。这不给丝毫商量余地的二者，关百泉怎么看怎么熟悉

——可不就是裁他员，扣他工资，恨不得把他皮扒去卖的老板？

怎么走到哪都能撞烂事。

关百泉想到还没交的房租和即将要赶的面试，忽然就认命了。

仔细想来，雷劈下来的瞬间还挺爽的。疼是有点疼，但比起活着，好像也能忍。

于是他直接当着系统的面，身子一摊，地上一躺，眼睛一闭，摆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斯人拒收了。

与其受案牍之劳形，不如乘黄鹤西去。

这样也好，反正死在游戏里也不疼，那就死吧。

可紧接着，他的太阳穴传来被刺了对穿的剧痛。再睁眼，他已安然无恙地躺回现实的公寓床上，床边还整整齐齐码着装营养液的易拉罐。

那颗头正飘在空中，深情地望着他。

关百泉大气还没来得及喘，就听它缓缓用男友的声音客气道：

“很抱歉，因系统错误，您被提前带回了现实。主神在bug影响下依旧无法恢复正常运作，可以请你回到游戏，修复bug吗？”

关百泉自然不可能再回去。他砰地砸向电脑关机键，声音颤道：“你到底是谁！？”

头：“我是系统。”

……

第三十个小时，关百泉用尽生平最后的教养，把头请了出去。

*

第三十一个小时。

“我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并不能解决问题。”门外的熟悉声音说，“我可以进来，和你慢慢商量对策。”

“不商量。”关百泉坐在床上，上下眼皮直打架，“你可以去抓几个热血小学生，慢慢拯救那个破游戏。”

“很抱歉无法满足你的要求。另外我认为你的戾气很重。希望你对我能保持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

关百泉双目无神：“你是人啊。”

“外型可能不太像，但我想还是能算的。从系统日志来看，两年前，你就已经开始和这个名叫‘庆元修’的男人热恋。我希望你能把对他的友好态度沿用到我身上。”

“庆元修”的声音很有磁性，听着温柔耐心，说出的话却大言不惭。关百泉觉得这头很不要脸。

可他实在困得不行。

“我明早要上班，没力气跟你掰扯。”他说，“你要是没法让自己消失去门外呆着，咱俩相安无事。”

庆元修声音低柔：“我不能一直在门外。bug比你想象中严重，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运转。我们需要修好它。”

“哇，真可怕。”

关百泉拿起易拉罐闷了一口：“关我屁事。”

“不仅是屁股的事。”庆元修的声音离门近了一些，“这和全人类的命运息息相关。作为系统，我必须和你商量下一步怎么走。现在我要进来了。”

关百泉“嗖“地从床上弹起：相关你去找警察啊，我就一打工拿钱混日子的你找我干什——诶！不许进来！”

“……”

没有回应，但墙内逐渐冒出许多黑发丝。关百泉急了：“别进来……叫你别进来！”

三秒后，庆元修进来了。

关百泉难受地哼了一声。

他瘫在床上，无力地闭眼道：“我说了，我就想打工挣钱混口饭吃，没法帮你修bug。你不去找程序员就算了，《幸福人生》里一堆其他游戏，但凡去找那群玩射击求生跑酷的，都比我来的靠谱。”

庆元修温馨提示：“系统显示，我需要找到一名叫关百泉的用户。此用户熟悉游戏内所有规则，只有他能和系统一样，获得主神权限。

我需要依靠他才能进入代码层，修复bug。如果他和系统好好配合，或许能化解这场面向全人类的危机。”

关百泉：“老子最后问一遍，谁是系统。”

庆元修：“我。”

……

关百泉两眼紧闭。不知是睡了还是归了西。

*

关百泉并没能如愿归西，他只是睡了。

令人遗憾。

睁眼时天已大亮。过量的阳光让他从床上猛地弹起，冲到洗手台前整理仪容。

说是整理，也不过是拿水扑一下脸，拿手抓两下头发。他眯着眼去抓毛巾时，庆元修就飘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

“你急着去干嘛？”他问。

“滚开。”关百泉感觉有水流进眼睛，使劲揉了揉，“我要上班。”

“在我们相处的三十个小时内，你并没有急着去上班。为什么现在又要去？”

“昨天星期八，现在星期一。”

“但星期七那天你也没去上。”

关百泉拿毛巾的手顿了，湿哒哒的刘海还在滴水，很狼狈。

他看向庆元修，发现这人——这头的眼神非常诚恳。

“我被裁了，行了吧？今天新公司面试。”

“系统日志显示，你毕业于全境top3的学校，有八段实习经历，工作上进，业绩较好，学生时代被多次评为优秀班干部。为什么还被裁了？”

“……”

关百泉有些后悔。他之前为了让男友更好适配自己，喂了不少私人信息给系统。

谁知道是喂给了他，这个不识货的头。

他懊恼地皱起眉：“裁了就是裁了，没原因。我上班去了，你别跟着我。”

关百泉抓起地上的双肩电脑包往外走。庆元修很不知趣地跟了上去。

“为什么背书包？我认为去面试应该提公文包。”

“少管，我乐意。”

“你准备留长发吗？”

”没有。”关百泉捏了一下长到耳垂的发尾，“懒得剪。”

“你的领带歪了，这样看上去不体面。”

“……真是谢谢你。”

关百泉被庆元修跟得心烦，深知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疾步走着。行进间，他与邻居擦肩而过，发现对方正紧紧盯着他。

关百泉没有和人打招呼的习惯。事实上，灵境城的所有人都没有，大家都忙上忙下。

可今天邻居的目光有些太炙热了，弄得关百泉浑身不自在，只能在经过时说了声“早上好”。

这声音细弱蚊蝇，关百泉自己都没怎么听清。庆元修追上来提醒：“你说的‘你好’音量过低，邻居可能没听见。”

关百泉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我知道。”

灵境城的生活就是这样，愿意打招呼已是仁至义尽。不是人的不会懂。

邻居对此也并无意见，仍直勾勾盯着关百泉的背影。

庆元修本跟在关百泉身后，一下窜到他跟前：“我有个问题。”

“别挡道。问。”

“你的邻居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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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ading部分为作者碎碎念自嗨产物，和正文无关，当彩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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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拉罐不及时扔可以卖废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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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庆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