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试探

那之后的几天,都不再有什么响动。

楚苑之事勉强算告一段落,打来账户里的账款居然比预想的要高出不少。

……想来也是拜视差所赐。如果只是一场机缘巧合的错乱,要比有四维之锥的人插手的混乱好办得多。

白藏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他指尖冻得通红,僵直的手指险些拉不开银行的门。

他眯起眼望向天空。

临近春节,天气便冻得可怖,空凉的天维持着纸一般的白。

白藏对过春节没有什么特别的感知。

吵闹了,人多了,车滞了,琐事碎在日夜里,絮语淌进晨昏间。

后来的几年里,他是去温岚时家里过的节。最初只是去坐坐,笨拙地聊几句天,之后从置办年货,摆放糖、坚果,到做团圆饭,碗碟与谈笑起伏在眼前耳间,再到月如水色的沉夜里,他与温岚时一同看向在空中炸开的烟花。

五光十色,占据瞳孔与耳膜。

说不上来喜不喜欢。那样从视觉、听觉都被涨得满溢的感觉,名叫“熙熙攘攘”。

不喜欢,因为太过嘈杂,太过沸腾,以至于能够前所未有地清晰感知到,这一切都在身之外;

喜欢,因为太过生动,太过鲜活,以至于能够顺势牵起身边人的手,知晓自己正置身其中。

白藏又往手心里呵了口气。空气发呛的冷,碎珠似的滑进喉咙,偶尔一口触碰得生疼。

温岚时说蛋糕店没有长假期,春节也只有三天假。

他工作的那家店在另一条街上,并不太远,坐地铁实在没必要。但走路的话,从这儿穿过去,至少要花上二十分钟。

白藏思想斗争了片刻,又败给了自己,自暴自弃地任着腿自己走了。

路上花坛里迎着冬之后的春,种得花团锦簇,挤在纯色的低矮栅栏里,诉说着某种带有刻意意味、又的确存在着的生机。

从四面来的光照不出浓烈的影子,因而并不深刻,甚至起了些浮动感,飘飘忽忽要脱离地面去了。

白藏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许多都是外地的牌照,它们载着“家庭”,在各个十字路口,朝着不同的方向各奔东西。

这又让他想起楚苑,想起岑东湖。

他感知到楚苑的错乱那会,距离楚苑的“复活”,应当不过几日时间。过不了几天便是春节,可惜楚苑不可能看得到。这个虚假的“家”从头便不存在。

昙花一现,水中浮月。

生与死的秩序若是被打破,世界会乱套的。

……除非其“死”并不符合正常认知。

抛开岑东湖这个变量不谈,他反复在思考的,还包括了温岚时为什么会复生。

是他的死本身就有问题?

……还是,他的“复活”到头来也是一场经不起推敲的梦。

他的死也和四维之锥有关吗?

自己在那前后又做了些什么……

思索间,白藏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温岚时在前面不远处门口揽客,正在咨询的似乎是一家人。门大敞着,那几人对视着点点头,跟着温岚时进了门。

白藏快步走过去,街边店铺的音乐声随着他的靠近、离去,潮起潮落般响着,推着他的步子愈发快起来。

其实不用想那么多的。

至少眼下,已经是从前的他在梦里都自嘲荒谬的绚奇。

那家人是给孩子买生日蛋糕的,该说生的巧,在年关附近。

白藏靠近时,温岚时正给人登记着单子。

他的认知、字迹都与从前全无差异,从前些天那个夜晚来看,记忆也隐隐有着复苏的痕迹。

或许某天,温岚时就要完全想起来了,想起来二人的曾经,想起自己的死,也想起如今身边人藏起的不堪。说是不堪,也不尽然,毕竟温岚时会说,我希望你信任我,明白我始终爱着你。

白藏很喜欢看他写字。

他手指修长漂亮,字也干净利落,更不要说此时显得格外专注的眼神,分分明明印在纸上。

温岚时向来有着做纸质笔记的习惯。那本本子至今还在白藏的家里,他一次都不曾翻开。

白藏还记得某些午后,阳光干净地涂上桌面,自然光的生命力极其强悍,奶油般的软金色将风也荡起,吹着卷卷的痕迹。

温岚时按下卷起的书页,仔仔细细抚平,笔尖沙沙作响,与阳台上被风吹起摇曳的盆栽共振。

他家里的生机,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都源于眼前这个人。

温岚时专心记着客人的要求,似乎半晌才发现身边靠过来的人,他眼里的笑意几乎盛不住,同客人定下提货时间,便仗着老板不在,光明正大摸鱼。

“怎么有空来了?”

“路过。”白藏躲开他的视线,语气平淡。

穿过三条斑马线、两次天桥,花费24分钟的普通路过。

店里暖气开得足,灯光也是暖色调,蒸腾着甜品的气息,柔软到发腻。

白藏生怕被人发现端倪,紧接着又问:“你几点回来?”

问完才发现这问题实在没营养,温岚时生活规律得令人发指,下班时间比天气预报还准时,他这话太有转移话题的嫌疑。

但白藏深谙其理:既然已经无法撤回了,淡定就好,温岚时会顺着他的意思回答的。

温岚时有些讶异似的:“今天老板结婚五周年,要早些关店,五点左右就可以离开了。”

白藏:“……”

也不知道是在讶异他会问这种问题,还是在讶异他恰好问到了点上。

有时候他的运气发挥得自己都觉得可笑。

险些被糊弄过去的人像是反应过来了他在转移话题,忍不住笑出来,问他:“冷吗?”

这几天温度快零下了,不爱穿羽绒服的白藏倔强地穿着里一层毛衣外一层大衣,温岚时以为他不出门,也就随他去了,结果不曾想这人在外面晃了这么久,连将手揣进兜里都不乐意。

温岚时拉起他的手,被那无法忽视的寒意冰得皱起眉,将人两只手捂进手心。

他的手总是温热的,指甲也修剪得及时,手心略微有些粗糙。

这两双手不知交握过多少次,只是眼前人并不知道。

白藏指尖猛地抖了一下,却被误会成了冷,手又被捂得更紧了。

他抽回来也不是,不抽回来也不是。

耳尖隐隐有些发烫,还有着蔓延到面颊上的危机。白藏将目光落在地面上,心里无意识数着地板的砖数,眼神逃避般描摹着地板缝的纹路,长发垂着遮住了耳际。

鼻腔里甜香的味道令人有些发晕。

晕晕乎乎间他听见温岚时说:“早上的时候,我问了砂辰一些事。”

白藏猛地抬头。

面前静静看着他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收敛得极干净似的:“我想,你可以尝试着给我更多的信任。”

白藏眼神微动,又轻轻移开目光,动了动嘴唇,答非所问:“它……说了什么?”

温岚时神情不变:“关于你我。”

见眼前人满目躲闪、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他本要失笑,又有些莫名袭来的不忍:“好啦,别怕,它几乎什么都没透露。”

……被试探了。

白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灰瞳被灯光照得接近琉璃色。

他心里某些微妙的期待骤然泛成酸味,从小小地冒头出来,转眼间铺天盖地覆上心脏。

白藏垂下眼睫,又把自己的情绪掩住,他一根根掰开温岚时的手指,轻轻说了一句:“那你好好上班。”

他转头离开了,连回头看看背后那人是何种表情的动作都不曾有。

说不清是仓皇而逃还是负气出走,或许皆有吧。

他知道自己持续的隐瞒对温岚时并不公,但他开不了口。

这样的试探无可厚非,温岚时对他的信任交付本足够他将一切明说。

……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生活与温岚时差得太远,半遮半掩成了常态,坦白他迟早会消亡几乎是他心底早就埋下的种子,但它并不发芽,只是越坠越深,直叫人看不见影子。

他贪恋这份短暂的如梦的“时间”,以至于害怕一切可能的变故。

白藏心绪杂乱,方才的对话占据了整个脑海,只觉得路短得出奇,倒也没多想。

直到周围的景色不对劲得很,他才发现异常。

他望了望四周。地面与天际俱是白光阵阵,波澜般翻涌,层层叠叠的,像随着心跳振动,白茫茫一片,已然分不清方位。

白藏:“……”

他随便朝某个方向说了一声:“碎澜。”

潮水般的白光中忽地出现一扇门,那门被一只手推开,戴着厚如啤酒瓶底眼镜的女人从中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白藏。你看周围这个场景,是不是足够精细?我精心搭建了很久,用这个办法吓到了不少同事,居然还是没能吓到你。”

碎澜表情一本正经,穿搭也一丝不苟,上衣领口扣到最高,袖口整齐地对叠,裤线笔直地朝下。

她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正中,语气诚恳:“我真的很好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吓一跳?”

白藏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碎澜本来也不求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又在空中开了一扇门,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有事跟你商量。”

白藏:我知道,这样并不好……

温岚时:(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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