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碎澜

他被碎澜带到了一处流转着天地光色的空间。

碎澜曲起手指敲了敲空气,气体里碎玻璃的声响踩着水般叮咚而出。她的右手手腕处是断开的,盈盈弱弱微烁着光。

她手指在空气屏上滑动,边聚精会神地盯着,边抽空与白藏聊天:“前几天,倒星死了。”

白藏眼瞳细微地收缩了一瞬,不过眨眼功夫又恢复正常:“意外吗?”

碎澜没有回头看他,摇摇头,马尾被甩得飞舞着:“透支太大了。我猜四维之锥又要亢奋上一阵了,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耗死一个资历这么深厚的编织者。

“这也是我要同你商讨的开头。白藏,你知道倒星死前说了什么吗?”

白藏听见自己语气冷静问道:“什么?”

碎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调出一段录影。

画面上面容极具少年感的人看向了镜头,他柔顺的短发扫在耳边,眼瞳闪烁着空洞虚无,神情潜藏着挣扎与不解。

如果忽略他通身泛着透明的奇异场景的话,可能会认为他只是个迷茫着未来走向的普通大学生。

倒星的声音被采集得有些失真了。白藏同他说过话,那是个自信又外向的人,他有些无法将人与眼前这个反复张着口又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开口又满腔绝望的人联系起来。

是失真了吧。应该不是他的嗓音真的变化如此之大。

倒星双唇开开合合,才勉强吐出几个字:“我因它而生,也为它而死。”

他向来是个话唠,白藏曾经被他扰得头疼,听见他的声音就只想躲避,最后靠着砂辰扒在人家身上捂嘴才勉强有用。

只是眼下白藏听着这短短的、字斟句酌许久才说出的十个字,连说一声再见都做不到。

那只是一段录像,他看着倒星就此溃散了,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身躯,在说完这寥寥数语后就像被抽干了力气,碎成星星点点的流光,四散开来,捕捉不到踪迹。

白藏目光仍在已经停滞的画面上,问着眼前的人:“你呢?是不是,已经不止手腕了。”

与他不同,碎澜与倒星都是天生的编织者,从意识苏醒的那一刻起,就走上了这条路。

碎澜动作一顿,苦笑道:“瞒不过你。”

她将裤腿卷起展示给人看:那双小腿处处有断节。

碎澜语气里好似无所谓:“不光这儿,还有心口。哈哈,四肢、躯干、想不到还包括视力,我现在怀疑我的内脏也差不多烂完了,但我可能耐受性强一点,倒星从出现固定症状到消失,才半个月,我这可有快一年了。

“一年啊,好像也不久。白藏,我俩上次见面是啥时候?两年?三年?这样看一年也的确不算什么。但你说不久呢,也挺久的,那会我还是个爱穿裙子爱梳辫子的小女孩,除了喜欢绷着脸讲冷笑话,你看得出那跟现在的我有什么联系吗?”

碎澜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沉静得远山似的,被雾罩着,看不真切。

她继续说:“白藏,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他们说着使命啊职责啊,我也就又冲动许久。

“冲动什么呢?冲动着觉得自己生来就要肃清祸乱,要建立符合天地常规的正则,我们没有前辈,时间出现漏洞这种稀奇事,居然到了我们这一代才出现,这样没人打过的仗,没人趟过的浑水,居然要我们来,我真不懂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又的确忘不了,那些本应有着很好生活的人被卷进其中、坠入深渊,一个人都不记得他们。这样的代价是又一批人的死,但好像一个人换无数个人,并不显得亏。”

她自嘲似的笑一声:“我的确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但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抱歉跟你倾诉了这么多,毕竟你实在是个很好的听众。就当我发发牢骚吧。”

碎澜调出一张照片,她所用的呈现方式都是银蓝色结晶的拼凑,那张画面白藏熟悉至极。

——正是他在楚家与视差对峙的那一刻。

“前几天倒星消散,月界就说要关注四维之锥的动向,”碎澜语气回归了平静,“他每次都料事如神。我们抓到了被你丢进来的视差,顺着查看了一下就发现了这个。他们果然沾沾自喜,动作这么大,还就在你周围,这是生怕你不被引出来啊。”

白藏伸手放大了画面,定格在被视差扼住喉咙的岑东湖身上:“是为了他。视差说,他是‘亲时者’。”

“‘亲时者’?四维之锥不光要给自己起中二的名字,还给大家都丢个难听的东西,”碎澜顺口吐槽,“他们是要招人吗,怎么,命不够烧了?”

她说话实在是有段子天赋,白藏没忍住笑了一声,又顺着自己方才的疑惑继续说:“你刚才说,抓住了视差,他在哪?”

“跑了呗,谁抓得久这种人啊,他也是个有九条命的,成天把自己丢在乱潮里随便漂,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碎澜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害,说了半天终于到正题了,怪我,我的锅,我跟倒星一样太能说了。我要给你看的就是这个,喏。”

她递来一张纸,上面只有一道首尾相接的箭头。

那是四维之锥的标志。

白藏接过来,手感上并无特别之处,纸面平滑,没有笔墨的凹凸感。那标志不像是涂画上去的,反而像是从纸中自然浮现、自然存在着的。

碎澜解释:“拉扯间从视差身上拽下来的,月界拿去查了好一阵,然后说查不出来什么,也搞不懂这是有用的东西,还是拿来混淆视听的障眼法,就叫我找个机会拿给你,让你回去也研究研究这到底是个什么。”

她好像觉得不妥,清了一下嗓子,又推了推眼镜,补充道:“不是月界刻意不见你,是他抽不出身,你别多想,千万别多想。”

白藏:“……”

本来没多想。

三年前温岚时出事,他消沉得太明显,手把手教导他的月界觉得他不成器,训斥了他一顿,就此单方面冷落他。

他还记得月界的表情,灯盏下书本摊开,映上一层带着怒火的暗色。

碎澜又不知是补充还是抹黑:“你知道的,那是个死傲娇。”

白藏将纸沿着原有的折痕叠起,放进了大衣口袋里,正要道别。

不料这个嘴上能把所有人炮轰一遍的人又开了口:“对了,上次砂辰回来‘充电’,唠嗑的时候它来了一句温岚时活了,虽然过后它一直在叫着是自己在说胡话,但每叫一句,月界的表情就越炸裂一点,我猜他离暴走不远了。切记,保护好你自己。”

白藏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空白,几乎可以说是呆滞。

他现在不信砂辰的保密能力了,温岚时的“它几乎什么都没透露”恐怕也有待商榷了。

匆匆告别了满脸同情的碎澜,他离开幻境,抵达家门口,开门朝着正自己的手与自己的脚下飞行棋的砂辰走过去。

砂辰的躺姿悠闲自在,语气暗含着期待:“小白,你发现家里的变化没有?”

白藏一口气又泄下去,他扫视了一眼客厅,没看出来。

砂辰极不可思议似的,跳起来一头扎向他的肩膀,伸出小手指向客厅角落:“快看!上午那里月界站过,就说稀奇不稀奇吧!”

白藏语气冷静:“还有呢?”

“还有,还有,还有什么呢……我想想看啊,”砂辰苦思冥想片刻,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哇,你怎么知道的!我昨天让温小黑给我买了个跑步机,您猜怎么着?今天就要到货了!但是我不方便去拿,小白你帮我走一趟,一会就放那吧!”

白藏脑子又短路了一瞬:“跑步?”

砂辰捏了捏自己的“手”,长吁短叹:“对啊,跑步,您看我这细胳膊细腿儿,本来就是孱弱的身躯一副,如今好了,不止要拽你了,说不定还要再带上一个。我得锻炼,不锻炼对不起我的名声。”

看着它的线条手脚,白藏一时恍惚,不知道这话哪儿有问题。

他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稳了稳心思:“我可以拿。你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砂辰难得见他严肃的样子,“哦”了一声,没再东拉西扯地转移话题。

“第一个问题,上午,月界在做什么?”

砂辰漏躯一震,镇定回答:“就看了一眼,看你不在就走了,我发誓。”

它生怕人不信似的,还找到先前指的那个位置上,模仿着月界的动作,扫视了一下客厅内的布局,摇了摇头,随即消失。

转眼间它又坐上了白藏的肩头。

白藏也知道他那位老师的干脆性子,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语气保持着冷静:“第二个问题,你跟温岚时,都说了什么?”

砂辰在前一个问题上担惊受怕的,这个倒是反客为主了起来,它放慢了声音,字句就在耳边,清晰得令人无法假装不曾听见。

“你觉得你一直让他被瞒着,会很好吗?”

砂辰锻炼出肌肉大臂,oe。

白藏:……不太想认这个沙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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