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即使温舒苒已经穿越一月有余,还是差点忘了古人的傍晚并不预示着夜生活的开始。
小菽想和她多亲近,便缠着一起出了客栈。结果市集上小摊稀稀落落的,除了有门户的酒家还在接待下了工的渔民脚夫,已然是看不到什么卖吃的铺子了。
落菱浦规模不大,左右转了一圈也就收获了袋杂粮饼,温舒苒认命地叹了口气,决意回去好好休息,只待明天一早驾骡赶车。
女孩四处打量,指着每家每户外晾晒的渔具好奇询问,“温哥,那是做什么用的”,“温哥,为什么他们要把东西放外面呢,不怕被偷吗”,“温哥,你也会捕鱼么”云云,终于将她的脑细胞燃烧殆尽。
以至于听到熟悉的人声正在骂架,温舒苒也差点没反应过来。
“爹!我这次真有希望!我第一场考过了的——”
“放他娘的狗屁!你从哪里学的东西?老子和你娘哪个有钱供你去读书,你是去偷还是去抢了?”男人火冒三丈,气音噗呲噗呲地从鼻孔中喷出,比犁地的老黄牛还喘得要命。
“我没有偷,更没有抢!”罗财财硬着头皮吼道,“咱们家哪里缺过银子了,怎的就不让我去读书?我才不要管你那个脏哄哄的破铺子,我阿姐愿意干你就让她干啊,我要去苏州府!”
虽然过了第一场,但能不能进府试确实还难说,毕竟他也就那日会写的字多。
温舒苒甫一转头,就看见浑身狼狈的年轻人死死抱着家门口的柱子,虽然嘴上喊的硬气,但是宁愿闭着眼挨打也绝不撒手。
她下意识地“哇”了一声。
当日报名处一面,温舒苒只觉罗家老子言语粗俗,罗鑫财身着简朴,却不想餐餐能吃上肉的家庭在古代已是很富,更别提罗家还做成了区域垄断产业。
朱门大户,台阶都有三层。
虽然她不理解落菱浦毗邻江岸,本应作为优质蛋白质来源的鱼肉为何没能替代价格高昂的猪肉占据市场,但也不妨碍她看出了罗财财此时的真实心理。
旁边亭亭站着的姑娘眉目清秀,身上一水的金银首饰玎珰作响,装模作样去拉罗家老子,还不忘表现得深明大义:“爹,财财愿意读书是好事……”
“罗知卜,老子等下再找你算账,这些天是谁给他送的饭?饿死这混账东西才好!”罗家老子并无偏颇,一把甩开她的手,其力道之大看得温舒苒眉心一跳,谁料那姑娘像早已驾轻就熟般轻轻往后一飘,愣是稳稳站住了,还不忘掩面虚泣:“爹,财财,那我回去了。”
拱完火就跑,看来这就是罗财财口中所说亲姐罗卜卜。
想到他曾说过罗卜卜半刻钟宰一头猪的壮举,温舒苒不由得肃然起敬。
小菽在一旁,很疑惑:“温哥,你认识他们么?”
热闹看得正起劲,温舒苒揉了揉她的头:“……不是很想认识。”
认识就是认识,怎么还有不想认识?
小菽托腮,陷入思考。
这么一打岔,抱柱哀嚎的罗财财还偏就看到了隔着百米远的便宜老师。
“老师,救命啊,要死人了——”他杀猪般尖叫。
好了,她是真相信了罗财财说的话了。
有这样一个儿子,罗家是该破落了。
打定主意,温舒苒牵着小菽转身就跑。
“什么老师?”罗家老子敏锐地听到了关键信息,自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眼就发现了街上明晃晃脚步快起来的两人。
温舒苒回头瞥了一眼追上来的罗财财,和他身后举着扫帚的罗家老子,便立刻将饼袋塞进小菽怀里,反手背上女孩就撒起腿狂奔。
不理不参与,无事一身轻。
*
为了甩开他们,温舒苒还特意绕了路,打算从郊外浦头拐回客栈。
没想到,这一绕,就绕出了事端。
书接上回,如若阿稻在场,那必然是要警告一下他们须得离码头远点,雨季,落菱浦却船只繁忙,且都是商船,吃水极深,显然是有些异常的。
温舒苒左右打量了一下身后没人追来,便将小菽放下,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观光似的粗略扫了扫平澜无波的江面。
“温哥,小菽是不是太重了?”女孩颇为内疚地抬头去看大汗淋漓的乞丐头子。
“不重,是温哥太虚了。小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才好……”她正信口胡诌,视线却忽然僵硬地停住了。为了不被发觉,温舒苒还是状若安然无事般和小菽唠着嗑,“你说罗财财他们家也不穷,怎的就供不起他读书呢?”
女孩并未察觉,被她引着兴奋地猜测,一路蹦蹦跳跳,终于是能看到客栈门口点起的长灯。
温舒苒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实则要喘不喘地艰难松了口气,未料自己身后的冷汗早已经湿透了内衫。
那些紧挨着的商船船舷边用麻绳捆满了倒着的尸体,他们双脚朝天,大半截身子泡在水里,不知道是某种习俗仪式,还是镇民只是单纯想用这种方法喂鱼,以实现生态效益最大化。
她如此这般地狱地安慰自己,好歹压下了胃中翻涌的恶心。
克制住了生理反应,大脑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思考,她先前忽视的种种异常忽然逐渐明晰。
为什么落菱浦临近江边却从未见渔民捕鱼为生,为什么罗家猪肉铺生意如此火热,而家家户户门前晾晒的渔网难道真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和谐社会秩序表现?
眼瞧着自己打工科举的人生开始向悬疑惊悚倾斜,温舒苒决心强迫自己不再思考那些倒绑着的尸体与流韵楼惩罚阿稻如出一辙的手法到底有何关联,也不去思考落菱浦的镇民到底对这一切知不知情,只想到明日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便吩咐小菽先上楼睡觉,自己去客栈后院再检查一遍骡车。
最重要的当然是那匹老骡的状态,直接决定了他们是会稳妥抵达还是半路抛锚。
草料喂够,温舒苒稍稍安心,就在她转身准备回客栈的那刻,从天而降一个大麻袋,把她的头蒙得结结实实,甚至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浸透蒙汗药的脏布头就捂上了她的口鼻。
“……”
她就知道。
乞丐头子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
矮山郁郁葱葱,连日大雨后,难得能见到这样四处春意盎然的沁人景象。
骨节分明的右手轻掀起车厢门帘的一角,示意属下放缓行进速度。
车前的黑衣人欲言又止,很想提醒他再慢就来不及了。
苏州知府为自家宝贝千金举办的生辰宴就在四日后,大人前些年受其襄助,如今人家特意递了帖子,他们于情于理都得到场祝贺。
像是察觉到了属下的心思,赵贪揉了揉眉心:“吴岭一带灾民闹事,昨日京中才得了消息,今早江魏宁就在朝堂上弹劾本官失察渎职。”
属下感到同情。
江魏宁这货满肚子坏水,十分有九分的不是人,官至五品监察御史,向来替燕党卖命,履历很是出色,仅是弹劾赵贪一人的折子都能堆满御史台文书房,更别提和他们交好的其他官员,一视同仁、平等攻击。
“您遇刺受伤的消息不是传回京内了么,这群榆木脑袋还敢这样不依不饶?就不怕陛下降罪?”思及此,黑衣人来了气,没留心手上动作重了,骏马吃痛,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跑。
赵贪瞥了眼桌案上倾泼的茶水,“……”
车外立刻告罪。
“惊扰主人,属下该死!”
青年拿出暗色丝帕擦拭干净茶渍,微叹了口气,并未真的责罚,只在马车行驶平稳后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天下皆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陛下毕竟年轻,听燕党编排多了,终也有对他起疑的一日。
一只信鸽倏忽闯入。
“月初才纳江家嫡长女江婉丞入宫,如今江氏已无子封妃,陛下这是有自己的想法了。”赵贪取下它腿上绑着的字条,目光还是暗了片刻,“本官若与其他官员私交过密,不是好事。”
属下心下微微一惊:“是。”
阅毕,赵贪自然从壁屉中翻出火折子将其焚尽,待末端燃跃的火舌即将卷上衣袖才堪堪松手,直至余烬飘入茶杯中,凝成了几片墨黑的残渣。
映着茶水细狭的镜面,他的眼眸似也随那余烬般愈发深重。
信鸽察觉到主人的情绪变化,偏了偏头,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下意识地展翅,扑棱着跌跌撞撞摔出窗外,在后面紧跟着的骏马铁蹄踏过之前狼狈逃窜。
没了看风景的心思,赵贪泼了杯中上好的碧螺春。
“吁——”
黑衣人忽而急急扯紧缰绳,逼得整队人马也连忙反应,使当朝天子少师的仪仗就这样在大路中间直愣愣停住,差点没撞成一团。
没等青年发作,黑衣人近身报告:“主人,前面的树上吊了个人,您请稍候,属下这就去处理。”
赵贪皱眉:“去罢。”
他们竟是毫不掩饰了,青天白日也如此猖狂,敢在官道上做出这种悖逆罔伦的罪行。
未及片刻,属下难得惊惶的声音复又响起:“主人,不好了!树上那人怎么是温姑娘!”
这种霉运体质怎么不算一种主角光环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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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本官若与其他官员私交过密,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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