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早已昏黑，殿外只有几盏天灯照明，加上随处可见的萤光，倒也不算黑灯瞎火。

见是女侍偏殿，遆庥站在屋外开口询问，只听见她喊声“你来了”，匆匆跑了出来。

“没想到你真的可以耳听八方。”她跑下来时，还不忘奉承他的能力。

他作为神，有这个能力也不稀奇吧。

倒是她……

她走到面前，遆庥移开了视线，支吾提醒道：“你的仪容……”

仪容？

楚央低头看了看，瞬间慌忙解释：“不是，刚刚发生了意外，我、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她背过身去，快速提起胸前被白州险些拽下的衣裙，还有滑落在胳膊的外衫。

“好了好了，现在应该能入神君眼了。”楚央随便拨了几下头发，几根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耳边，刺挠地她耳朵泛痒，只好用指尖捋到耳后。

遆庥这才转身，只是目光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在确认没有失礼的画面后，他才轻咳问道：“意外？”

“神君随我来。”

见她在前带路，遆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泊碧此时用从白州衣袖上割破的软布，兜着扁石放在桌上，生怕再次触碰到邪物引发骚动。

见楚央进来，身后还跟着高大男人，泊碧迈着小碎步，问安道：“土地神君康泽。”

遆庥点头，免去了繁缛的问安流程，跟在楚央身后，目光瞥见桌上的扁石，顿时皱眉道：“乱心石？”

“你知道这是何物？”

两道视线落在身上，遆庥沉思道：“乱心石本非仙界之物，原身诞于魔界，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前魔妖同盟，利用此石扰乱了战神绛礼等一众神仙心绪，导致天南门失守，魔界占领大半仙界。”

要说在仙界，除了天王母，还有谁能比土地神渊博。关于千年前的战事，楚央从未听闻。桃花妖成仙不过九百年，她们不过百年的仙侍，只了解最近的仙魔纷争，听他说起时，只觉遥远。

看来真是请对了人。

想不到此石邪威如此之大，楚央和泊碧面面相觑，要是放任不管，还不知会捅出多大篓子。

“乱心石早在战后被集中销毁，甚至连制作此石的魔物也早已殒身，没有可能会再出现……”

遆庥伸手欲拿起乱心石，两人连忙出声阻拦，泊碧解释道：“神君千万小心，这乱心石古怪的很，小仙刚只是碰了片刻，就对楚央……”

“啊？你也对我？”楚央竟不知还有其事，惊讶地后退一步。

“我要是被控制了，你还有机会请土地神前来？”泊碧想起自己曾对她起了一些别的心思，就万分嫌弃，嘴巴不饶人，知道她心里还有阴影故意刺激。

楚央果然忆起了方才被白州压制的画面，抱头道：“啊别说了。”

两人插科打诨的功夫，遆庥已然将乱心石握在手中打量，与他记忆中的乱心石不同，如此薄弱的封印是不可能困住石头里的魔力，除非……

他出手解除了乱心石上的封印，楚央来不及阻止，眼睁睁见他手里渐渐亮起红色妖光，想要上前夺走，却被遆庥拦住。

“无妨。”遆庥温柔注视着她，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那一刻，楚央慌神到连话都说不出，身后的泊碧以防事态发生，拉着楚央后退了两步。

遆庥敛去笑容，手中的红光渐渐黯淡，最终消逝。

“残留的魔力很少，难怪会被你们暂时封印住。”

此话一出，楚央松口气，泊碧听出他意有所指——她仙力很弱，如果不是残留不多，遭殃的就是她了。

“那现在它被彻底封印了吗？”

她声音比刚才轻松了不少，只是仍然不敢靠近他。

知其谨慎，遆庥无可奈何，摊开手心展示道：“自然，如今它就是块普通石头。”

乱心石——惑人行，乱人心，既能操控，又能捏造。

受害者携带时间越长，受到的魔力侵蚀愈加严重，前期精神出现错乱，性格大相径庭，一般会对心中执念最深的人产生强烈情愫；中期在魔力影响下行为愈发失控，会出现自我伤害或攻击他人的行径；直至后期入魔，敌我不分。

虽然只是残余魔力，但对于仙力根基薄弱的仙侍来说，依旧是个威胁。他看见了墙边被摔碎的花瓶碎片，以及仙侍的走路姿势——进门后他就发觉泊碧不寻常的走路姿势，想必是受了点皮外伤。

涉及人员安危，遆庥格外重视，他见楚央把乱心石拿在手里观察，沉声道：“这块石头从何而来？”

“我是在白州的袖袋里看见的。”提起白州，楚央拍手懊恼道：“差点耽误正事，我请神君来还有一件事，帮我看看白州她人怎么样了。”

白州晕倒后，两人合力将人抬上了床榻上，眼下依旧昏迷不醒。

楚央先去确认了一下白州的服装仪容，这才让身后侧身的遆庥上前，想到方才衣衫不整地出门见他，耳根发烫，垂眸不语。

遆庥只是看了一眼，连手都没有抬就确认道：“无事，只是被魔力控制后短暂睡去了，不出一个时辰就能醒来。”

他的话没人质疑，楚央闻声松懈下来。

因事耽搁未放下窗幔，窗外不时有风吹进，泊碧见状前去将窗幔放下，回来时，房间内已不见土地神身影，只见楚央猫着身子，像个螃蟹在床边横行，左右观察。

“土地神已经走了？”

“是啊，他说等白州醒来，将得到乱心石的经过问出，再汇报给他。”

泊碧路过桌角，看到放在上面的扁石，摇头叹息，怕是今晚做噩梦都是这块破石头。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还是说你看上了？”

“去去去，我是在观察我的美容养颜桃有没有起作用。”

楚央带回来的仙桃，眼下只有三个完好无损的了，其余都被她们二人争斗时不幸遭殃，有被风刃削成粉末的，还有被水鞭打的面目全非的。

那三个仙桃最后也落到了泊碧腹中，楚央夸赞其护驾有功，特赐予仙桃三枚，泊碧笑脸不饶人，句句直戳楚央心肺：“没事，白州也是大美人，你跟了她也不亏。”

“不是孰亏孰得的问题。”楚央摸着脖子，想起当时被掐住时，白州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全然是蒸腾杀意，不禁后怕道：“她最后起了杀心，如若你慢上一步，鹿鸣原可真是要轰动仙界了。”

死一个仙侍，凶手是神官，涉及仙魔妖千年前的纷争遗患，消息足够轰动三界了，搞不好又是一场干戈。

蓝月当空，白州被噩梦惊醒，捂着头坐起，却见床边守着楚、碧二人，不禁疑惑道：“这么晚了，你们二人怎么还没睡？”

她一说话，楚央面露欣慰，这才是白州嘛，语气平缓，柔声低语，没有任何攻击性。

两人绘声绘色地将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有些地方泊碧还强拉着她重演。

栩栩如生的表演把白州唬的愣在床榻上，白面小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神情迷茫又挣扎，她竟完全想不起来有这回事。

等二人说完，她惭愧爬坐起来，想要确认泊碧脚踝上的伤是否严重。

泊碧摆摆手：“放心，我已经上过药了。”

白州收回手胡乱扣着，愧疚的抱歉道：“我可真是的，让你们受罪担心了。”

楚央道：“没事，我们没有大碍，主要是担心你被魔力侵蚀乱了心神。”

“魔力？侵蚀？”

楚央把遆庥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她，白州面色苍白如雪，喃喃道：“竟是乱心石，我瞧着眼熟，却没想到是乱心石！”

“你别激动，你是从哪里发现这块石头的？”楚央如今听她激动，心里也跟着紧张。

白州望着桌上的扁石，回忆起早上的经过：“你当时说是踩到了果核，我过去捡起，虽觉得眼熟，可却以为是哪位神仙身上的装饰掉在地上，刚好鹿神出来，我就顺手将它放进了衣袖中。”

楚央没想到竟是自己害得白州，也是后悔提了一嘴，如若她不提，那块扁石被草覆盖根本看不见。

“话也不能这么说，即便今日没被人捡到，或许明天、后天还是会被人捡到，要是被别宫捡去，恐怕还要给鹿鸣原扣一个私藏魔物的罪名。”

泊碧人如其名，看事情总看的通透，听她一说，白州也是赞同：“是啊，最关键的还是要查清楚，这块乱心石为何出现在鹿鸣原，何人所为，意欲何为。”

三人商讨着该从何查起，却丝毫没有头绪只能先睡下，等明日鹿神回来，利用神力重现当时场景，说不定会有些情况。

蓝月悄然无息地出现在风神山头，桃树在无边月色中随风吟唱。桃林深处，刻写着“美容-实验三号”的木牌插在土中纹丝不动，黑影晃过，木牌倒在地上；影子所到之处，硕果无踪。

金轮当值，楚央从床边站起，穿戴整齐。隔壁房间依旧无声，料想泊碧还在睡梦中。她出门领了仙草回来，却见白州精神不振地坐在一旁的水山边上看书。

“怎么了？今日无需去天宫早议吗？”

白州放下手中的典籍，叹息道：“我……只是觉得……愧对神官一职。”

“怎么会呢，你向来做事滴水不漏，当上神官后，也从未出现过纰漏。”

“是啊，可是我却疏忽大意，让你们受到伤害。”

白州昨晚一夜未能入睡，躺在床上听着对面呼吸浅浅，抬头仰望漫天星河，承载着心绪的床榻宛如静谧的河流，驶向更远的原始海域。

楚央不忍见她自责，毫不避讳地握住她的手：“那可是能让神都敌我不分的邪物，你能扛到傍晚才发作已经很了不起，而且我也没损失什么，不出几天，泊碧的伤口也就痊愈了，她脚伤未好前，我会替她值守，你无需多虑。”

白州见她如此安慰，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再消沉下去，便答应道：“好，我也保证，今后不会再有类似意外发生。唉，想不到一转眼，你也是比刚来之时，沉稳了许多。”

楚央知道她说的刚来之时，应是比她以为的还要早些。

说起原身，楚央至今没有弄清楚，她是如何当上仙侍的。这点，连白州都不得其解，因为在此之前，仙侍册子中从未记载过她。后来她调来鹿鸣原，白州翻看记录发现楚央的信息与神官记录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叫声打断了思绪，声音从泊碧房间里传出，两人连忙起身冲进了她的房间。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两人冲进门，却见泊碧好好地站在镜子前，完全不像有事的样子。

泊碧回过头，盯着楚央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美容养颜桃？”

遆庥见事情告一段落，转身要走。

身后有人忽然叫住他，他停下微微侧首问道：“还有何事？”

楚央“嗯”了半天，最后，她放弃道：“没什么，今日，谢谢你。”

“嗯，走了。”

他如风般消失在面前。

楚央：我究竟忘了问什么……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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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乱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