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论谁心软(下)

月色拨开浓云洒在地火烧灼的痕迹,焦黑土地得了月光沐浴,竟重新生长出蜷缩草芽。

楚央定在原地,盯着草芽心中五味杂陈。

“施主,地下的桃你应该不要了吧,我拿走了?”

苍呜不知何时又重新溜回树下,捡着土地神打下的桃子。

她刚因为救他得罪了遆庥,他不言谢就罢,转眼又丝毫不客气拿走她的仙桃。楚央气势汹汹地走到他身后,学着遆庥的样子拎他的耳朵,道:“撒手,谁让你碰了。”

“嘶疼疼疼——”苍呜摇身一变又缩回了原身,揉着耳朵,埋怨她下手不知轻重。

他呲着个大牙,贴着地面把仙桃全送到嘴里,像是怕有人跟他抢,连咀嚼的步骤都省去了。见仙桃上都沾上了他的口水,楚央面露嫌弃,放弃从他嘴下抢夺仙桃的想法。

苍呜把地上的桃吃个精光,竟又变回人身打了个饱嗝。

“不愧是千年仙桃,吃了就能恢复三成仙力。”

“给钱。”楚央伸手道。

“施主,我们奉约未解,你理所应当为我提供……呃!你干吗……松开!”

楚央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摇晃道:“那就吐出来。”

“我……仙桃都吸收完了……吐出来也只有渣了……”

楚央何尝不知,只是找个借口折磨他,刚想说话,身子却突然动弹不得,直直定在了原地。

“你对我做了什么?”

苍呜拨开她的手,歪嘴笑道:“施主需要冷静,我就让施主静下来。”

“那天晚上你不会也是这么……”

“啊你说的是签订奉约的时候吗,对啊。”苍呜狭长的眼眉挑起,看起来洋洋得意,道:“怕施主与那些人一样厌弃我,不肯成约,为了省时省力,只好把施主弄晕了,反正奉约只需人活着,不需人清醒。”

见她震惊,苍呜露出了掌心,上面是鼠族图腾,只是不同与笔画勾勒,而是由数不清的点阵组成的图腾。

楚央手心的棕色像是在与图腾交相呼应,如电焊打过,刺痛着她的掌心。

“你竟以这样的手段……强行使他人与你签奉约。”

苍呜负手笑道:“特殊之时,行特殊手段,有何不妥?”

不等她答,他接着又道:“只是我没想到,施主你竟然在中途醒了过来,为了以防万一,我就只好动手删去了施主关于我的记忆。”

他手摸上她的胳膊,沿路探知,“施主身上好生奇怪,仙力薄弱,可是竟能让这千年仙桃一日结果……”

楚央紧缩眉心,让他停手。

他并未停下,手指探到了脆弱的脖颈处,尖细的指甲掐进了皮肉,垂涎道:“如果,如果把你吃了,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到十成功力。”

楚央面色煞白,假装淡定道:“你是神不是妖魔,而且就算你吃了我也没有用,反而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我不是妖魔?”苍呜脸上被黑雾笼罩,幻形出原身的脸,“那你们为何怕我,惧我,驱逐我,让我失去庙宇,又失了子民供奉,以致我仙力日渐衰微,却无一人相助。”

他面色如阴曹厉鬼,狞笑问道:“都是一群冷血自私披着人皮的妖魔,好比你那位土地神君,为了得神天道亲手杀了他师父……”

“住口。”楚央不顾脖子上的疼痛,瞪着他的眼睛道:“你这样的神又有什么资格评说他!”

“别人不帮你难道你是哑巴不会开口求助吗!不帮你就是冷血自私、披皮妖魔,你滔天冤屈不找天王娘娘主持公道,反而用龌龊手段去强迫无辜之人,你如今这副模样,哪还有一方神君的样子!”

“你又怎知我没找过!区区一个仙侍又懂得什么!”苍呜握着她的喉咙,掐进了血脉,鲜血顺着指尖流出。

“我位卑言轻只知顺应洪流……但事在人为……奔流由……”楚央一句话说了半天,最后一个“心”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见她垂头不起,苍呜这才惊忙松开手,解开她身上的仙法。

“施主?死了?”他摸着她的脉搏,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死不了,你可别死,死了没人种仙桃了。”

他忙手忙脚扯了衣料把人脖子上的两个血口堵上,又渡了一口仙气止住了血流。见还是不醒,直接上手掐她人中。

楚央只是被疼晕,他这么一折腾,她不醒也难。

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发现伤口被简单包扎过,感慨道:“真亏你还有些良知……”

苍呜觍着脸笑道:“剩的不多,全给了施主你。”

他这时而暴躁又时而温顺的性情,前后变化判若两人。楚央真诚建议道:“我觉得你心理可能有点问题,需要找莲花仙子给你看看。”

“你觉得我这副样子能让别人看见?”

“为何不能?”楚央反问,“再说你都让我瞧见了,还能怕多一个人?”

“施主与别人不同。”苍呜昏暗的脸上认真道。

“施主能种桃给我,别人不能。”

楚央被气得不想搭理他,谁料他反而凑了上来,“施主……”

她一巴掌拍了过去:“说归说,别凑近。”

苍呜捂着被打的脸颊,不可置信道:“没起作用?”

“什么作用,你又干了什么?”她警惕道。

“我就是想看看施主的过去……”他手对手委屈道。

“……信你有良知是我的错,心软也是我的错,我就该让土地神把你抓走。”

“施主这样说让我好伤心呢。”苍呜盘腿而坐,“施主若是不想回去,那就陪本神聊聊。”

谁要和他聊,眼看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楚央起身要走,他并没有阻拦。

走了几步,楚央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道:“你方才所说句句属实?没有骗我?”

“那是当然,我怎么会骗施主你呢。”见她眉眼纯粹,苍呜心愧道:“顶多会有所隐瞒。”

她这么问,无非是想确认那人是否真的杀了老地神,既然那人对她这么在意,连有了脾气都不在她面前发,干脆就让他俩闹的越僵越好。

他算盘主意打的响,却见楚央摇头道:“我不信你的话,但我信你本心并不坏,你若想吃仙桃,可以,但必须帮我干活。”

“你说什么?”

“奉约不是相互的吗,我供奉你,你为我做事。”

“你……愿意留我?”

楚央站在月色中,面色有些憔悴,她轻叹道:“神君若不嫌我本事小便留下吧,待你重归鼎盛,记得提拔一下小仙。”

苍呜愣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他垂着头扶眉狂笑:“哈哈哈哈哈重归鼎盛,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哈哈哈哈哈——”

就算是日食三斤仙桃,他都要吃上个上百年,中间还要重新熬过瓶颈,渡劫,顺利下来也要千年。

更何况,没有庙宇庇护,失了人心的神,又有何用。

他笑得凄惨,竟抱头跪地痛哭。

不远处的桃花宫里,衾阳被呜咽声惊醒,拿着仙灯开门想要分辨声音来源,正好碰上了同样开门查看的凌于。

她连忙跑去问:“你也听到了?”

凌于见她外袍不披,漏着两条白晃晃的胳膊,皱眉道:“你能不能穿件衣裳?”

衾阳低头道:“我穿了啊。”

她一低头,凌于更加无法直视她,退后一步把门关上了。

“哎?你怎么进去了,不去看看是谁半夜鬼哭狼嚎么?”

衾阳站在门外,听到他冷声说道:“不去,爱去你去。”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衾阳提着裙子回到自己房间,熄了灯继续睡觉。

楚央听见桃园的动静,倒也不意外,鼠神这人比她还要情绪不稳,他只要别想不开吊死在她桃园一切都好说。

小路安静,除了她的脚步声根本找不到第二种声音。

楚央连连打了四五个哈欠,双目无神,恨不能倒地就睡。眼瞧着快到鹿鸣原,她脚步也加快了些,可越靠近大门,她就越清醒,直到确认门口伫立的身影是遆庥后,她瞬间停在原地。

不是她不想走,是她的脚不听使唤。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见她来,如释重负道:“回来了?”

“嗯……”楚央心跳的巨快,比她查分还要紧张。

她抬头确认了一下这里是鹿鸣原没错,但是为什么土地神在门口?

他不会是专程守点找她算账吧。

她不过去,他却朝她走来。楚央见状害怕到闭眼,道:“那个,我知道我错了……你、你下手轻点……”

遆庥伸手抚上了她的伤口,指尖流淌出缕缕云烟。

“心软的代价,你已经领会过了。”

楚央闻声睁开眼,纯白云烟泛着凉意,透过衣料钻进伤口中,不出片刻,伤口飞速愈合结痂。

“好厉害……”楚央摸着脖颈,一点疼痛感觉也没有,就好像那里从没有受过伤。

她本以为他会惩罚她,却没想到他是来将她脖子上的伤治好,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楚央试探问道:“你,都听到了?”

遆庥微微颔首,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她又问:“那你……作何感想?”

“你果然心软。”

“……”楚央吃瘪,倒不是他说错了什么,而是今夜他已经是第三次说她心软了。

她鼓起勇气问:“你没有其他感想了吗?比如关于你的流言蜚语……”

“你既说是流言蜚语,那它便是流言蜚语,只要你不相信,它就永远不是真的。”

“所以它是真的吗?”楚央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否定。

可他却垂下眼眸,闷声道:“真的。”

仙界新旧更替,向来残酷,在乱时,牺牲一个旧神换一个新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楚央不清楚其中规则,不能参悟,执意要问个明白。

“为什么?”

遆庥不答反而问她:“你为何要放弃桃园原先的桃树去研究新的桃树?”

“因为原先的仙桃口感不是很好啊……”联想到他的事情,楚央颦眉,“你是说……”

见她一点就通,遆庥脸色反而更加凝重:“我不知让你得知这些事,是好是坏,可我不想让你误会,你若信我,这个问题就此打住,以后莫要再问。”

“可我虽然研究新桃,以前的那些仙桃我并没有……”楚央说着说着突然愣住,她是想过的,把那些品种不好的仙桃全部替换成新桃,只是能力不够,暂时作罢。

“好。”

楚央允诺道:“此事我权当不知,不再过问,神君大可放心。”

遆庥颔首。

见他无话要说,楚央拱手道:“晨昏将至,我该回去睡觉了。”

“楚央。”

他又叫了她的名字。

楚央无奈转身道:“你怎么又叫我全名。”

“抱歉……”正经去叫她小字,他有些不适应。

楚央不想斤斤计较,显得她多小气似的。

“算了,怎么了?”

“鼠神之事我还需调查,你与他接触时,小心些。”他顿了顿,又道:“他若欲图伤你,记得唤我。”

楚央却眯眼打趣道:“你方才为何不来,我在心里唤了你无数遍。”

“……我对探听他人心声没有兴趣。”

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遆庥神情有些紧绷。

“神君真奇怪,被我气走又守我家门,知我遇险无动于衷,事后为我疗伤还要怪我心软……”

她目光灼灼,仿佛有穿透人心的能力。

遆庥不禁攥紧了手,生怕她要说什么胡话。

楚央凝望他匀称好看的眉眼道:“神君予我,恰似我予鼠神。论心软,神君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笑着跑开,留下土地神一人在门外停留。

“我心软吗?”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天上明月。

明月自然不会回答他,他只好扪心自问。

是与否之间,竟多了一个答案。

意识到这个答案带来的可能性,遆庥狼狈回到寝殿,关上静室的门足足待了三天。

没有小剧场~虽然我也很想有,但暂时没有好的想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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