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私塾没用几年就扩张成了凌霄书院,当地百姓都以为它靠得是名气大,束脩收得高。而书院实际的主力财源只有廖家自己人和几名得力的管事清楚。
倒不是刻意隐瞒,他家的书肆与书院在一条街上。往来的百姓几乎都知道那书肆是廖家开的,只是没人想到书肆能那么赚钱,家里更是没必要刻意声张。
给程颂说了句交底话,廖阔端起刚才还在嫌弃的粗粮粥,掩住了脸上的偷笑。
“书肆还能印书?”
饭食难吃,旁边的章清谢驰早就竖了耳朵。
“只要不是朝廷明令的**和几本只能官印的经义,其他书籍的刊印并不受限。我家的印坊就在书肆后面的院子,逢夏秋两季,每月都有书商乘船来进货。”
“倒是未曾听闻长宁的书肆印书,卖书的生意也未见多兴隆啊。”
“并非所有书肆都会印书。纸墨、雕版、刷印、装订,印书所费不低。若是不慎走了眼,印出的书销路不畅,可能几个月赚的卖书钱都得赔进去。”
廖阔逐一给他二人解释。
“也是,否则陈卓父兄也不必多做一份木工。”
章清叹道。陈卓家的事他们也听过,只是不知长宁那家印坊是不是临近倒闭了。
“那廖兄家都印些什么书籍?”
“自然是最畅销的,流行的话本、大儒的文集,尤其是历年会试乡试中排名在前学子的策论文章,真是印多少卖多少。”
“考生的文章还能流出?不是只有殿试前十的试卷能刻印成集?”
谢驰惊讶插话。每逢大比之年,殿试前十的试卷都会由国子学组织刊印,他家就买了不少。
“前十名的进士文集自然少不得,其他排名靠前的会试、乡试卷子,虽说衙门不会张贴,但总有人寻了门路誊抄出来,京城和各州府的试卷都有。”
“各州府都有卖私印的学子考卷?”
程颂几人相互看了看,确认大家都没在长宁见到过啊。
“不敢说都有,至少文教兴盛的几个州府每逢院试乡试之后,都有私印的考生文集售卖,家中也会年年遣人去采买。”
“买回来就照着雕版刻印?”
“通常不会直接制版,还要请书院的夫子们挑选勘校一番。优中选精,再加上几篇夫子们的点评文章,便成了独一份的题集。”
廖阔说得坦荡得意,程颂听得匪夷所思,这版盗得还挺讲究啊!
多亏自己写不好文章,没本事靠笔杆子为生,否则这明晃晃地盗印就能把人憋屈死。
“院试的卷子也印?”
惊讶过后,程颂突然正色道:
“那黎兄的卷子呢,廖兄家也印过?”
黎仁诚去年才过预考,还是案首,按廖阔刚才的说法,应是不会错过。
“咳咳,呃,自然,印过。”
程颂思路突变,廖阔被问得措手不及。
照他此前的想法,卷子被印成书籍发售,等于帮助这些考生学子扬了名声。他们自己想印来宣传可未必花得起银钱,这些人应当高兴才是。
被程颂拧着眉头问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头一回与考卷被刻印的学子同坐了一桌。
虽是熟人,但之前的那份自以为是突然不那么确定了,内心还生出了一丝道不明的忐忑,奇怪了……
程颂看了看黎仁诚,见他没什么异色,像是也没理解为何自己突然变了脸,赶紧挤了个笑容说道:
“小弟就是太惊讶了,听廖兄说院试的考卷也刻印了,忽然很是激动。若是黎兄的考卷印在书册上了,定是要收藏几本。”
在私印成风、律法只保护官印的大琞,谈版权,就是个笑话。
刚听说廖家书肆印了黎兄卷子,程颂确是在为黎仁诚不平。怎能文章都发表了,稿费却与自己无关。
但这才是当下常态,他要是跳起来替黎兄追讨版权费,别说廖阔,黎兄和章清谢驰都未必理解他的用意,仅“版权”两个字就够他叭叭五百字。
见廖阔被自己问出了几分尴尬,程颂继续找补:
“印了黎兄考卷的文集还有货吗?”
去年的院试文集当然有货。今年没有院试,与黎仁诚同年的考生就是最新一批,他们的文章还正是最好卖的,廖家可没少印。
见程颂想买,廖阔马上表示要送他们几本。程颂赶忙道谢,约定散学后同去廖家书肆取书,正好再把游记和其他人想要的书都买齐。
从饭堂出来,趁着午休,廖阔主动说带几人逛逛书院。四个孩子走在最前,章清谢驰随着廖阔边看边问。黎仁诚和程颂走在最后。
“颂弟适才可是有话没说?”
“呃,院试的文章被廖家印在了书册上售卖,黎兄可有不满?”
“未曾,只要印的没有错处,不要误导了学子即可。”
“那就好,是小弟狭隘了。不瞒黎兄,小弟刚想的是,那书肆既印了黎兄的文章,就应支付些酬劳。”
程颂呵呵着说道。
程颂不止一次找理由给他塞银子了,黎仁诚自然明白他的想法。
“院试前,我也曾抄录过前些年的考生文集,所获不菲。廖兄家刊印文集虽是生意,于考生而言也确有助益。”
程颂点头称是。这生意都不受朝代限制,生命力很是强悍呢。
府学的讲堂是砖木结构,悬山顶,内部较县学讲堂宽敞些,讲席后的屏风上同样绘着圣人图。
碑林更是气派,占地大,石碑也多。除了记录府学修建历史的石碑,还有学规碑、名家题字碑、捐资助学碑等等。
除了程颂和梁文,其他人看得都很仔细。
“欣赏这块碑?”
见程颂在一块碑前驻足了半晌,廖阔走过来问道。
“还好,只是还没算清。”
“算清?”
“是啊,这碑上的条目太多,心算慢了些。”
盯着眼前的捐资助学碑,程颂羡慕道。
……
廖家的书肆不是云州府独一家,却是最大的一家。比不了府学的藏书阁,也足够让爱书之人流连忘返。
一进大门,摆在最显眼处的就是科举试卷文集,题目统一为《XX年XX州府院试/乡试诗赋/策论文集》。
诗赋和策论还分开卖,奸商!程颂压着嘴角暗骂……
书肆里人不少,多数都是挤在科举书籍架前的长衫书生,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端着书。
听廖阔说凌霄书院离此不远,每日散学后都有不少学子过来看书。
“只看不买的多吗?”
程颂问。
“不少,买不起书的学子可以押了银子借走抄阅,比买书便宜许多。凌霄书院的学子还能每年免费借阅五本书籍。”
程颂竖起大拇指。廖阔的掌书没白干,把自家书肆当藏书阁用了。这福利不但给书院博了好名声,还让学子们通过借阅养成了往来的习惯,买书时肯定也会优选这里。
“这些考卷文集如何卖?”
借阅押的都是银子,程颂猜卖价不会便宜。
“二两银子一本,借走抄阅一本五百文,押金也是二两。”
程颂领着梁文站在书肆门口与廖阔闲聊,其余人都进去找书了。
这一整架的考前辅导在黎仁诚和章清谢驰眼中似是孙猴子撞上了蟠桃树挂果,却是激活了程颂高考前那一桌子噩梦,没有丝毫翻阅的冲动。
程颂喊过书肆活计,将在藏书阁抄写的书单递给他,嘱咐道:
“去年的云州府院试文集,带有黎案首文章的,要三本,一同结账。”
程颂要的书不少,廖阔说不收钱全部送给他们。一番推让后,程颂只收下三本院试文集,其余的都付了账。
没有稿费,就替黎兄收下几本样书吧。
和吃食比起来,书籍的价钱要高得多,不仅考生文集二两一本,其他书也不便宜。程颂要的两本游记与梁言挑的三本书合起来要九两银子。
黎仁安跟着一起挑书看书,看到最后却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画砚原本写了一本,在书肆翻了翻又说不要了。书童的读书热情和少爷一脉相承,能不读就不读,不买也正常,程颂怕黎仁安是不舍得花钱才说不要。
“也不全是嫌贵,回去有大哥教着识字就够了,这些书上的字太多,我与二哥读着定是吃力,买了也读不进去。”
黎仁安挠挠头对程颂说。
我也是我也是。
程颂不住点头,感慨地拍了拍孩子肩头。
在现代读了十多年书,再回到繁体字,自右向左的竖排本,加上没标点,这几个月读书的辛酸,真真是道不清说不完。
县学的课本读得够够的了,再花银子买卷子?笑话!
梁言见程颂让伙计打包书籍赶紧走了过来。
“少爷,买书钱让我自己付吧。”
贾二夫妻被抓后,得回的银钱少爷都交给他自己安排,队长帮他藏好后一次还没用过。
前几日给采摘小队结算工钱,每人每天十文钱。少爷定了规矩,不管做了几天工,每逢初一就要结上月工钱。
减去上衙门告状和去合杉、黎家的几天,弟弟梁文五月做工二十二天,加上有几日赶工,少爷说要发“加班费”,一共挣了二百八十文。
细算的话自己只比弟弟早去了一天,应该领二十三天工钱,可少爷给他发了二两银子,还说他记录做工情况和帮忙算账都算技术工种,月钱高是应该的。
他和弟弟的日常吃用少爷都包了,连笔墨纸砚都有他俩一份,工钱还按时超量支付,梁言心中早就溢满了感激无法表达,自己买书的钱万万不能再让少爷付了,他又不是没钱。
孩子的想法很好,可惜他家少爷不支持。
“十八岁以前,一切花销少爷包了。”
程颂再次和梁言重申,孩子懂事,多啰嗦几次也不嫌麻烦。
十八岁?梁言默了,他爹十八岁的时候,他都满月了……
府学的布局参考宋代官学。文中关于古代版权、私印的部分是我编的,各朝代情况不同,像是宋代就有"翻版追人毁板"的记录。
感谢大家看文!
小剧场:
画砚凑到程颂身边,悄悄道:少爷,这书我在县城见过。
程颂:见过就见过,想买就拿上。
画砚:这本一千五百文,县城的书肆卖一千八百文!
程颂:兴许县城就是来这里进货的,加几百文售卖也说得过去。
画砚:咱们多买些,回去卖吧!
程颂扶额:咱们是来卖货的,不是进货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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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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