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也并非全无收获。
祈家二姐的出现打破了苏家在暗处的故布疑阵，刀影门就是那个变数。
毕竟谁都没想到，早在岩城她就已经盯上了刀影门。“我本来是要去岩城寻一味草药，城里都在传刀影门易了主，起初我也没当回事，可是后来一小撮当地户退出了门派，还说新来的门主神神叨叨的看着很不正经。”
“能让赵大刀突然疯疯癫癫搞禅让的家伙，能有几分正经。”祈澜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羹，慢悠悠地吹着气，“就算是那人真有几分本事，大概率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如今已经先入为主地把现在的刀影门和苏家划了等号，对于想坑害自己的人，祈澜才不要站在客观角度分析利弊，一定通通都是坏人没错了！
“幸好吃完了还要问话，不然直接睡下恐怕要伤食。”祈蔚吃了一小碗银耳羹就饱了，祈澜正吃得投入，左一勺右一勺的，祈蔚看得稀奇，“之前没看仔细，你这脸上倒是真圆润许多。”
方才她探脉就发现，祈澜的脉象已比先前好上许多。现在看来不光是按时服药的缘故，恐怕好好吃饭也是一个原因。
从前祈澜抵触喝药，给他熬的药都要偷偷倒掉，后来被发现的次数多了，索性怎么送来的怎么退回去，病情也总不见好。没想到一朝失忆，祈澜不仅乖乖服药，食欲也好上许多。
祈蔚抱着手臂观察祈澜，她是医者，自然能辨别清楚祈澜的胃口大开是主动需求而非被动饱腹——这不失为一个好信号。
祈澜的病根太久，想要彻底根治必须得下猛药。但他身体底子差，之前又十分不配合，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拖越严重。
但现在不一样了，祈澜可以边养边治，温和的汤药调理身子，好好吃饭又让他把身体底子调养好，等到气血更足一些，即便是换些剂量大的汤药，祈澜想必也是受的住的。他还这样年轻，总不能一直为病所累。祈蔚的眼神愈发慈祥，就连封绝都没能抗住这强烈的绵绵亲情。
祈澜：“……”
端起的碗又放下，他也不想破坏气氛，但又实在是怕这位武力高超医术莫测的江湖游医看出她亲爱的弟弟其实已经换了个人。
他后怕地捂心口，先不说自己现在有多遵医嘱，就是祈蔚指哪他打哪的听话乖巧，就十分值得祈家二姐不再深究这副身体的突然转变。
“二姐。”祈澜轻咳一声，打断了祈蔚飘到九重天外的思路，“刚才说到刀影门的变故，当地可还有其他传言？”
“很遗憾，没有。”夜宵撤下，祈蔚在桌子上铺上宣纸，拿起笔刷刷开始介绍暗卫没来得及打听完全的消息，“刀影门分为内门和外门，内门日常可随意进出，帮门主打理门派的产业，外门反倒行动受限，除了每月固定初一初二两天，其余时间只能在门派里活动。赵大刀在岩城收的弟子就是外门弟子。虽然人多，但没用。”
他们有的是城里无依无靠的摊贩，有的是从小与土地打交道的农家子。岩城地处中原，算不上多富庶，但也能温饱。他们加入刀影门，都是奔着不用风吹日晒就能每月领到固定银两的好处，而且说出去也威风。但如果这威风牵扯了可能丧命的生意，正常人的反应肯定是立即逃走。
外门弟子入门时间短，既不是跟着赵大刀天南海北走镖时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没有门派初始发展期同甘共苦的经历。他们这些人都是赵大刀在岩城落脚后才收的弟子，与其他人想比，他们对赵大刀这个老门主信任和对门派的归属感都不高，也就不容易被感性牵制。
反过来也如此，外门弟子接触不到刀影门的核心事务，对门派里的很多事都云山雾罩。既然不会泄露机密，那放他们走也无妨。而且外门弟子一走，留下的人做事也没了掣肘，于是两边都乐得早点分道扬镳。
至于赵大刀，他从哪来的谁都说不清楚，家乡祖籍都是未知。就这么一个除了名字之外从里到外都很莫测的人，会突然脑子一抽搞禅让吗？
祈澜猜测：“或许，他连名字都是假的。”至于赵大刀最后选了岩城落脚到底是自己主动选择还是被人引导，就需要好好商榷了。
封绝点头：“我赞同祈澜的推测。暂且不说赵大刀当年在岩城落脚的原因，单说他半辈子都在天南海北走镖的人，会甘心让自己的心血和家业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吞占吗？我不觉得。”
“还有更奇怪的。”祈蔚在内门二字上画了一个箭头出来，“刀影门的产业不是酒楼客栈也不是赵大刀的老本行，他在岩城有个铺面叫乌金阁，每两月有一队往皇城运送青松子的商队。”
祈澜蹙眉：“岩城在几百年前确实有松烟墨产出，但现在已经衰落了。皇城要的货指定比其他处更精细，天下又有多少商队都想要做皇城生意，刀影门竟然能挤进去。”
封绝说：“封家府上常年跟一家店面订货，其他皇亲贵族也一样，那些店面的货源来路都很固定，也不会轻易更换上游的卖家。像刀影门这种商队，供应的墨多是卖到书院、学堂和没有固定客源的文房铺子。即便皇城的货价比别的地方高上一倍，刀影门想要维持一整个门派的开销花用，仅靠这一门生意也很勉强。”
那就更奇怪了，不管是哪一方的消息传出来，这个赵大刀都很像不差钱的样子。但如果刀影门有其他的灰色收入，那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但是……”祈澜迟疑道，“还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墨？”/“气味。”
祈澜看向封绝：“对。”
封绝道：“墨的气味有很强的遮蔽效果，不管是流动的还是固态的，都能藏进运墨的车队。”
祈澜转向祈蔚，问：“二姐怎么注意到的那两个刀影门的人？”
祈蔚柳眉弯弯：“他们太笨。”
……
书生和断眉眼看着那老两口被带走后又被带回，而神秘的护卫并没有要带自己去问话的意思。
“壮士！少侠！前面那两个大兄弟！”书生啪啪拍着门，“你们是谁？还要把我们关多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各位好汉请放我们一马！我们无辜路过，绝无打扰之意啊！”
断眉一把扒拉开书生，当啷一脚踹向房门！
当然是没踹开。
“哈？”断眉叉开腿马步运气，还没等发力，房门忽地大开，断眉被隔空扑进来的掌风击倒在地。
封绝折扇一甩，侧身让出位置——祈澜负手而立，眉眼清俊。倏地一阵无名风起，广袖如海上粼粼波光，蓝色罩纱翩翩飞舞，整个人仙气缥缈，不似凡人之资。
“蓝衣公子？怎么是你？”书生脸上惊诧，又转而一喜，行礼道，“刚才多有冲撞，也是情非得已。”
祈澜抬眼扫向还赖在地上不起来的断眉一眼：“这位好汉倒是依旧神勇。”
断眉：“……”
他又想起上次赔进去的玉石，刚想反驳的嘴巴立马紧紧闭起，打死也不说话。
“哈哈，公子说笑了。”书生尴尬地上前解围，他往前跨了一步，挡住祈澜的视线。手背过身去给断眉疯狂打手势，怎么还不快起来，你是要碰瓷吗？
断眉：“……”
祈澜轻笑一声，带着人就要离开。
“公子留步！”书生急忙问道，“实不相瞒，我们刚刚看到了那两位村民被带出去又被带回，想来是公子有话要问。只是不知公子留我们在此是所谓何事？”
祈澜并未答话，只是随手扔了个腰牌过去。
书生和断眉吓了一跳，再抬头时房门又被紧闭，蓝衣公子一行人早就不见了。
“……哎。”
两人这一晚几乎没睡。
祈澜倒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起床梳洗后就靠在塌上醒神。昨晚夜宵吃得多，大家这会儿都还不饿。
祈蔚又掏出银针给祈澜探脉，祈家二小姐医术高超，脾气也火爆，祈澜很想问问为何每次把脉自己都要被扎，有没有温和一点的问诊方法。
但未遂。
祈蔚从前鲜少见到弟弟脸上如此生趣的表情，一时更觉心情复杂——这摔坏了脑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黑羽从门外进来，汇报书生和断眉的情况。
封绝一边擦剑一边问：“要不要改变路线借道岩城？”
祈澜摇头：“去了难免打草惊蛇，我们先去皇城看看，我就不信他们没有马脚。”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书生和断眉审了。不管他们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总得套出点东西。
书生也知祈澜把他和同伴分开是为了比对信息，他与断眉有任在身，此时更不敢耍花招，一进屋就摆足了诚意：“公子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祈澜眸子淬冷：“刀影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
千里之外，中原岩城。
干燥的风带不来江南的水汽，也吹不散西南的急雨。四四方方的市井被烈日炙烤，纵横交错的街巷暴烈在高温干热的夏天里，连空气仿佛都带着锅巴糊底的味道。
“你这给我的什么？都糊了！”
日暮下城北的一处宅子，一碗粘了锅灰的硬粳米锅巴被粗鲁地扔到桌上，那碗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淘到的，都豁了边。送饭的人冷笑一声：“你还是省省力气把饭吃了吧，最近门派花销大，银两很是不够用。”
“滚！你敢这么对我！我是刀影门的门主！没有我哪来你们现在的风光！”
“哈哈哈哈真是人老了脑子就不好使了，现在刀影门的门主可不是你。”说话的人抖了抖身上崭新的刀影门腰牌，“新门主仁慈留你一命，你若是再不知好歹，我不介意替门主扫清理门户。”
“你们欺人太甚！”
咣当——
大门再次紧闭，干燥的风吹来灼烧的热，隔绝了屋内人苍老而虚弱的咆哮。
感谢读者宝宝“秋刀鱼”，灌溉10瓶营养液[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