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在江湖中的地位很特别。
它不参与江湖纷争,甚至鲜少在江湖集会上露面,但整个江湖都对听雨楼敬畏三分。
祈三公子倒是在江湖中闻名已久,又漂亮又狠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只是祈澜实在太会藏锋,书生险些都要忘了祈三公子的本来面目。
祈澜笑里藏刀,又问了一遍:“你早就知道田顺会死,是你本来就知内情还是要替别人遮掩耳目?”
“……”
一室昏暗。
窗外的雨忽地变大,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棱上,雨线斜斜地扫进屋子。
轰隆——
闪电的亮光照过祈澜半侧身子,明暗交错间书生对上一双冷厉的眼神。
“……我说,我都说。”
黑云压在整个宅院上空,屋内点起了蜡烛。跳动的烛火在墙上留下一道道影,特别像岩城窑洞里的火光。
“我不知道田顺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在刀影门刚立派的时候就是门主的弟子了。我们门派天南海北哪的人都有,大家也不会特意打听。田顺独来独往的,吃饭练功都不喜欢跟我们在一块儿,又总有单独出去的任务,反正门主重用他,我们也不会上前讨没趣。”
祈澜问:“田顺不是普通弟子,而是赵大刀的心腹?”
“算是吧,有时候我都觉得比起左使他们,门主更信任田顺。”书生想起往日门派的景象一阵怅然,“但谁都没想到,门主会给田顺下毒。”
祈澜心里一惊,赵大刀下的毒?
封绝问:“你怎么确定是赵大刀下的毒,而不是田顺背后的人要兔死狗烹。”
“……”书生还在犹豫,一柄剑转眼就直指自己面门,“嗬——”
祈澜撑着额头看他:“你看见赵大刀下毒了?还是他指使你下的毒?”
书生闭上眼睛:“是我,门主让我下的。”
“你是怎么下的?”
“公子何必追问,我都承认了。田顺已经死了,已经死无对证,公子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唯一可以求证的只有门主一人,他在岩城处境危急,恐怕没法给公子解惑。”
祈澜轻笑一声:“傅云,别自作聪明了。”
书生:“……”
祈澜起身,手中把玩着书生的腰牌,一步步走近,道:“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你们两个人在我面前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个谎了。你们明明故意让我听见要去富贵山庄的行程,借以制造跟我搭话的时机,却始终没有在笺友镇出现。后来离开笺友镇,你们又一路跟着,既不露面又不折返,却又要露出马脚让我们发现。”
“傅云,你们到底是在赌我的人品还是试探我的耐心?”
书生:“!!!”
祈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细看下来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一抹玩味的笑,让书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堂堂听雨楼祈三公子,从来都不是救世主。
“我没有救苍生的志向。”祈澜俯身把腰牌给书生系好,“别以为我会为了追求一个答案就去岩城,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很清楚。刀影门的成败和赵大刀的生死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没必要因为你一句没法求证的答案就以身犯险。”
书生还在狡辩:“公子既然不信,我说再多也是无用。只是不知道公子为何如此笃定我说的是假话。”
祈澜拿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药瓶,问:“还认得这只药瓶吗?里头的迷药跟田顺身上的迷药绝无二致,不知道这是刀影门的祖传迷药,还是你们与田顺达成了某种默契?”
书生哽塞。
祈澜打了个响指,祈蔚从屏风后走出来,裙摆飘飘长发飘飘,柳眉凤眸,与祈澜站在一起时两人竟有几分像!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书生没想到酒娘玉枝还会再出现,“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他突然顿住,嚯地扭头看向封绝,原来都是假的?
封绝摇着折扇,尊贵地点了点头:“我与二小姐切磋了下武艺,恐怕是让少侠误会了什么。”
“……二小姐?”祈家二小姐?
祈蔚嘴角上扬,没有丝毫愧疚道:“玉枝是我的化名。”
“田顺身上的毒少说也有十年,你口口声声给他下毒,不过是为了激将我。”
祈澜招手:“把他带下去吧——”
“我看见了!门主和田顺吵得很凶,门主说过田顺会毒发而亡,田顺不信。”书生紧紧扒着门框,“祈公子!我今日所说绝无虚言,若公子也可怜我们的遭遇,还望公子替我们讨回公道!刀影门罪不至此啊!”
“哦?刀影门何罪之有?”
“……”
祈澜抬眸:“听雨楼向来不介入江湖纷争,你的愿望恐怕是要落空了。”
书生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刀影门与听雨楼非亲非故,祈澜也没有一定要帮他们肃清门派的道理。
转过屋外连廊的时候他抬头瞥了一眼黑云密布的低矮天空,又哀叹一声低下头去。
听雨楼的护卫在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并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书生,只是尽职尽责地把人送回了原处。经久的宅子合页生锈,门扉关闭时会有吱呀呀的响动。
“两位留步!”
护卫嘴角挑起,回身冷酷问道:“有事?”
书生此刻再无意气风发,他寄人篱下,更是放低了姿态:“可否帮我给祈三公子带个话?我起初绝不是有意隐瞒,只是门派之耻羞于开口……还请……你家公子理解。”
“不可。”护卫抱剑而立,“我家公子仁义善良,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你要是实在担心,完全可以自己与公子说明一二。刚在屋里不说,现在突然想起来问,看来也不是多真情实感的要紧事,只是想在公子面前再挣回几分面子,让自己不太难堪。”
“……”
书生被直挺挺地噎住,他没想到冷言寡语的护卫连拒绝之词都这样滔滔不绝,而且话里话外对祈澜很是维护——也超出了平常护卫忠心的范畴。
都是拿银两做事,同样是江湖门派,豪门大家原来是这样的吗?
门又被关上了。
断眉不在。
想来是被提前押进了别的屋子,让他们根本没有串口供的机会。当然,祈澜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自己已经竹筒倒豆子全说了,也不需要对口供了。
断眉确实也不需要祈澜他们大费周章地演戏,他贯彻了一个空有武力的弟子形象,头脑简单得很。
只需一诈,断眉立马就露馅。
“迷晕我们的人?我不知道,你们去问她啊。”断眉知道自己的毛病,多说多错,索性啥也不说。
“你们是在哪里碰见的?”
“哨头村。”
“那里是个很封闭的小村子,你们没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会答应跟她同路?”
“没答应,是她自己跟着的。”
断眉半天没听见动静,一抬头,祈澜正在把玩从自己这儿讹走的玉石,顿时胸膛起伏。
可他转瞬又想起几次过招都没讨到好处,无需护卫出动,他自己就灭了气焰。
“她说自己是从江南逃过来的酒娘,叫玉枝。因为得罪了江湖门派跑来这边躲着。她身边还有两个老人,也不说话,玉枝说这是她在路上捡到的两个哑巴,只希望路上能搭个伴互相照应,绝不会耽误我们的事。”
祈澜:“……”
那是哑巴吗?恐怕是被祈蔚药哑了。
不得不说,祈二小姐路子是真野啊。祈澜知道原主为何在家中跟二姐最亲近了,单凭这一点,两人想必就很有话聊。
再次躲到屏风后的祈蔚鼻子发痒,赶紧点了自己穴位把喷嚏憋回去。
由此可见,祈二小姐对自己更狠。
“你们并非本地人,既要赶路又要跟踪我,还答应一个陌生的酒娘拖家带口的同路。”祈澜失笑,“难不成你们是单纯好心?”
断眉不答。
他们当然不是出自好心。
祈澜把那瓶迷药放到桌上,问断眉:“认识这个吗?”
断眉:“……不认识。”
“认识田顺吗?”
“……”
“傅云已经答了,你还想瞒多久?”
“他要是答了,你还来问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刃!”祈澜一拍桌子,“傅云说了,是你们给田顺下的毒,等残害同门的消息传回去,你们还怎么在刀影门立足呢?别说是给赵大刀雪耻,恐怕自身难保了吧。”
“谁说的!我没下毒!田顺本来命不久矣,我犯得着给他下毒吗?他就是个坏种!连自己的爹娘都要杀,我就是真给他下毒也是替天行道了!”
祈澜问:“你怎么知道田顺要去杀自己的爹娘?”
断眉:“……”
“你们早就知道那两人是田顺的爹娘,也早就知道那两人不是哑巴。”昨晚祈澜出现在两人的房间外,书生特意说看到那两位村民被带去问话,以此来向祈澜示弱,表示自己完全不知内情,却忘了哑巴是没法开口说话的。而他笃定那两位村民是被带走询问,就表明他知道两人并非哑巴。
断眉的脸涨红,怒气冲冲地盯着祈澜,简直是恼羞成怒的模样。
祈澜继续说:“你们知道田顺要去杀自己爹娘,但你们迟了一步,赶到那里的时候只看到了田顺的尸体。之后迟迟没有在笺友镇露面,就是为了避开刀影门新门主的耳目,去找他们了。后来在哨头村遇见酒娘,你们察觉了异样,但将计就计,一来要带走两走田家夫妇,二来,你们想从玉枝身上打探关于听雨楼的消息。她其实说的不只是从江南过来,而是提到了风城吧?”
断眉梗着脖子:“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祈澜把药瓶扔给他:“她用这个药把你们迷晕,我救了你们。你说,解药会在哪儿呢?”
断眉不答。
祈澜抬眼,黑羽立马把一个包袱扔到断眉面前。里面多是赶路的衣物,只不过在层层布料中间裹着一只拇指大的瓷瓶,塞子拔开,里面露出磨碎的粉面。
“在这儿。”
断眉:“……”
“你们提前服用了解药,早在护卫破门而入的时候就醒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醒来后只顾得上在我面前表演无辜,却只字不提自己被下了药。”祈澜一笑,“因为在你们的计划里,酒娘玉枝本来也会被迷晕。”
“证据呢?”断眉脑子终于好用了一回,“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玉枝被你们打死了,当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谁在造谣我死了?!”嗖地一把飞刀从屏风后飞出来,断眉闪身躲避,再抬眼时祈蔚已经逼至身前,欻欻两下定住了他的穴位。飞刀钉在门框上,祈蔚随手一拔,柳眉一弯,“你不是要证据吗?我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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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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