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都在这儿了,褚少爷,你点点数。”
说话的是一个脸圆腰肥的中年男人,衣着华贵,一脸笑意。
话是对坐在榻上打盹的褚少爷说的,脸是对一旁站着的那位少年笑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过去,笑意越发深沉,仿佛要把人给吃掉。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肤白似雪,眉间有颗若隐若现的痣,长得甚是好看。
胖男人把银子放在榻上,越过褚少爷,径直走向少年。少年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他退的时候正巧撞在榻的边缘,腿上吃了痛,不慎跌坐在地上。
胖男人见状,忙俯身握住少年的双肩,却没有立刻扶起他的意思,而是贪婪地捏了捏少年的肩头,一脸餍足地道:“褚少爷不要你,我要你。”
朦胧中,褚渝听见几声吵人的声音响在耳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微愣片刻后,褚渝瞬间清醒。
这是哪儿?
往周围看了一圈,目光最终停在地上的两人身上。只见少年一脸惧意,眼眶泛红,胖男人笑得实在猥琐,还对少年动手动脚。
来不及思考这两人是谁,褚渝上去就给了胖男人一脚,恶狠狠地道:“你干什么呢?”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呢!”胖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肩膀一个劲揉,愤愤地道:“褚少爷,人是你带来的,银子都给你了!你现在又是几个意思?”
褚渝歪过头,看了眼少年,又看了眼胖男人。而这时,他的头突然一阵刺痛,脸上即刻戴上痛苦面具。
无数记忆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进脑中,挡都挡不住。
他本是非遗手工技艺传承人,在去宣讲的途中遭遇车祸,一朝醒来,就突然穿进了这副身体里。
原主是布庄少爷,自小跟着祖母长大。祖母离世前,给他定了门亲事,嘱咐他跟夫郎好好过日子,把布庄好好经营下去。
这位夫郎正是褚渝身前的少年,林楚。
林楚是个哥儿。在这个古代世界里,除了男人、女人之外,还有第三种性别,哥儿。他们长着男人的外表,却能生养。
林楚家境清贫,才识却很过人,模样又生得极好,除了孕痣不明显,哪里都是极好的。有这么个才貌双全的夫郎帮衬,祖母才彻底放下心。
可原主此人不学无术,对经营布庄毫不上心,只知道吃喝玩乐,整天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混着混着,还渐渐沉迷于赌博。有时输得厉害了,回来就对林楚拳脚交加,踹在林楚肚子来回这么几次,那颗孕痣就越来越不明显,身体也越来越差。
褚家的产业在原主手上一点点败光,直到家里再也拿不出钱,他却不信这个邪,越赌越大,欠下越来越多的债务。眼见催债的要找上门,原主一急,把主意打在林楚身上。
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一幕。
消化完这些记忆,褚渝揉了揉眉心,俯身准备扶起林楚。在触碰到林楚的那一瞬间,林楚本能地颤了一下,无措地看向褚渝。
蓦然间,两人的视线汇聚在一起。褚渝把眼眶发红的林楚看入眼底,嘴角扯出一个淡笑,想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温和一点。
可谁知他这一笑,林楚反倒更害怕了,连身体都抖了起来。
“褚渝!我叫你一声少爷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少爷了?”
胖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他从腰间扯下一小袋厚重的银两,重重地砸在褚渝身上,继续道:“我出双倍,拿着银子赶紧走!你踢我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知道褚渝缺钱,而他也是真的对林楚的样貌很满意。整个城里,没有一个哥儿像林楚这般好看的。
那袋银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褚渝把手从林楚肩上松开,捡起那袋银子。然后回身走向榻,把上面的银子一起握在手里。
见状,胖男人松了口气。
要是这褚渝真要闹,他还真有点后怕。毕竟褚渝这人名声不好,脾气又爆,那副身量高挑得厉害,就是再来一个他,都不见得能打过褚渝。
随着双肩力道的消失,林楚忍在眼底的酸楚终于憋不住,无声滑过脸颊,滴在地上。
褚渝对他一直不满意,嫌他孕痣浅,嫌他柔弱,嫌他穷酸,嫌他不爱说话。总之哪里都嫌。成亲半年以来,褚渝从来不让他进他房间,一提起他,也都是满脸的不悦。
只有今天不一样。一大早,褚渝一改常态,对林楚和颜悦色,说要带他去逛逛,还在路边给他买糕点吃。
再然后,他就被褚渝带到了这个色眯眯的胖男人家里。
在褚渝眼里,他就是个换钱的物件。
屋子里,几人各有心思,空气沉闷无比。
褚渝握紧拳头,手背泛起道道青筋,将手里的银子狠狠扔向胖男人,然后一把拉起林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你出十倍我也不卖!”
他声音不大,掩在无数碎银坠地的碰撞声里,听上去却分外清晰。
胖男人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忙撵出来:“你已经签了他的卖身契,要是还带他走,就算报官这林楚也会判给我!”
褚渝脚步一顿。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脑子里好像确实有这么段记忆。
他下意识看向林楚,而林楚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目光也很涣散。看得出来,林楚很绝望。
这场穿越,开局实在困难。
褚渝微叹一口气,松开林楚的手,然后转身走向胖男人,嘴角带着无比和善的笑容。
边走边撸袖子。
胖男人一见,吓得魂都丢了半截,忙往后退,惊慌失措地关上门,抵住插销。还没来得及呼吸,就听踹门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木门一颤一颤,经不起多来几下,似乎褚渝随时都能破门而入。
“我数三声,”褚渝在踹门的间隙随口说道,“你不开门,等我用我的方式进去,下一脚就直接落在你的脑袋上。”
早听闻褚渝此人在家中会家暴,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太可怕了!
“三,二……”
话音刚落,门从里面打开,胖男人躲在门后,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卖卖卖身契还给你也行,得得得加钱!”
卖身契在胖男人手上,他想叫价多少就叫价多少。原价买回这种好事,确实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见门开了,褚渝收回脚,直截了当地回道:“我没钱。”
“没钱就用你的家传玉佩抵!”
拼着最后一点胆量,胖男人说道。但他说完后就紧紧闭上了眼,不太敢看褚渝的表情。
循着胖男人的话,褚渝垂下眼,只见腰间别着块色泽极好的玉佩。
作为非遗手工技艺传承人,平日难免会接触到一些玉石翡翠,但经他过手的,还从未有过这般好的翡翠。
他扯下玉佩,放在眼前看了起来。
纯正的玻璃种,还是帝王绿。这块玉佩能买下帝都一套四合院了吧。什么家庭拿这当祖传玉佩?难怪原主在外赌成那样都不后怕。
褚渝默然片刻,咽了下喉咙,“你要多少钱?”
“不要钱,他的卖身契,只能用这块玉佩换!”
见褚渝言语中有几分迟疑,胖男人改了主意,越说越有底气。
褚渝:“……”
褚渝的视线顿在玉佩上,没过多久,他眯了下眼睛,伸出手,将玉佩递过去。
“行。我换。”
* * *
林楚一路上都很沉默。
像个木偶一样,被褚渝牵着走,表情麻木。褚渝的速度不快,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林楚,确认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异常后,才回过头继续看路。
原主对林楚的糟糕无法言说,不想理他也在情理之中,褚渝不强求。不过说实话,他还是头一次这样牵着一个人的手,有种过分的亲密感。林楚的手很冰凉,很柔软。
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街道上人来人往,每每有人路过,目光都会在他们身上长久停留。
哥儿的地位在这个朝代并不高,有极大一部分人把他们看作异类,为了避免别人说三道四,很多人就算娶了哥儿,也从来不会把他们带出来抛头露面,更别说牵着人大摇大摆地逛街。
尤其像褚渝这样的,衣着不凡,看上去是个贵公子。这种人本该最要面子,偏偏他三步一回头,好像离不了哥儿似的。
真是件奇事。
不知道走了多久,褚渝又一次回过头,欲言又止地道:“你……饿了吗?”
感知到手中的触感僵了一下,褚渝顺着道:“那我们吃碗面再继续走路?”
闻言,林楚抬起眼,目光对上褚渝。心里泛起疑虑。
见林楚没反对,褚渝如释重负般笑了一下,到面摊点了两份清汤面。他对这个不说话的林楚有点没办法,又因为第一次这样牵人,心里堵得慌,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坐在木凳上后,松开林楚的手,褚渝还如坐针毡。
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天降夫郎,原主还对人那般差。死局,无解。
场面过于尴尬,褚渝唯有埋头默默吃面,余光却把林楚的一举一动捕捉得仔仔细细。
林楚胃口不大,只吃了一半就吃不太动,褚渝瞧得仔细,当即便道:“吃不完就不吃了,不必硬塞。”说完后,三两口把自己那份吃完,然后结账往外走。
走了没两步,褚渝又退回来,再次牵上林楚的手,这才把他从木凳上拉走。原主到底是对林楚做了些什么,让他不敢跟上去,不敢说话,不敢忤逆。继承下来的记忆太模糊,褚渝只知道原主对林楚很不好,动辄打骂,但若是要具体到某个场景,就总也想不起来。
不过看这情况,林楚有很大的心理创伤,褚渝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化解。目前来说,在林楚不抗拒的情况下,最有效的办法似乎就是牵着他,到哪都牵着他。
街上热闹不已,各类小摊店面随处可见。褚渝看得随意,目光粗略扫过去,在一家卖首饰的店铺上顿了顿。
紧紧攥住手里的手,拉着他进到里面,凑到那些首饰面前一个一个地看。
无他,职业病犯了。
这家首饰店生意尚可,多是珠玉发簪,做工也一般。他看了一圈,难掩失望之感。还以为穿越到古代可以看到些不一样的,原来想多了。
他牵着林楚走走逛逛,首饰铺子、碗具铺子、成衣铺子……几乎逛了个遍,耗费大半日才回到布庄。而一进去,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所有布料都被搬空,只剩了些没用的边角料。
除此之外,里面还守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看那打扮,像是赌坊的打手。
见褚渝回来,为首那人上前一步,双手叉腰,粗犷的声音响起:“褚少爷,除去用来抵债的布料,我家掌柜的核算了一下,还差五百两,钱准备好了吗?”
说着,壮汉有意无意看向林楚。
原主之前跟赌坊沟通的便是先拿布料抵,如果不够,就把林楚卖了换钱抵账。原主说到做到,确实一早就把林楚哄骗了出去。
没曾想,出去一趟又将人好端端带了回来。
褚渝下意识把林楚护在身后,蹙眉道:“离约定的还款期限不是还有五日吗?急什么急?”
壮汉也不恼,只道:“我们既然来了,定然是要拿点东西回去交差的。您欠着五百两,今日拿不出一分一毫,怎么保证五日后就能还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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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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