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沉而急促的咚咚声传来,那是裹着防止烫伤的布团的蹄子奔跑时发出的声音。
几乎是在下个瞬间,远处一排散乱碎石子似的黑影就变成了一支终于看见绿洲而激动万分的旅人,出现在了齐蓟视线中。
小骆驼茫然得忘了动弹,和齐蓟一起看着那些旅人们扑到湖水前畅饮欢歌,最初的激动过后蓦然注意到了水边雪白的影子,惊愕从最早发现的那个人身上飞快扩散开来,湖边再次陷入了静默。
——那湖边凝视他们的少女有着他们未曾见过的白皙肤色,穿着简单的白裙和朴素的披肩,使人的注意力都凝在她垂落的长发上,那是比无月的夜晚更深、属于黑曜石与火刑尸骸的颜色。
那张面容的轮廓似乎有着孩子才具备的柔和,然而她的年龄又毫无疑问已经是个已经会欣赏自己倒影的女性了,这只能让人想到工匠精心雕琢的神像或不老的妖精。
这种美既像是采摘鲜花的纤细少女,又像灯火边守候着孩子、侧颜宁静如永恒的母亲,模糊掉了世俗的痕迹,留下的是让强大的父神和凶悍的狮子都会安静地臣服在她裙边的吸引力……看啊,那绝世稀有的白骆驼也依偎在她身边,犹如孩童般乖巧,这一幕简直就像是描绘神话的雕塑活了过来似的。
至少旅者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认为这是一位女神,她趁着夜色在湖边悠哉地玩耍,却被他们所惊扰了。作为惩罚,或许他们会被变成虫豸或沙鼠之类肮脏渺小的生物,即将凄惨地死去。
然而这队伪装成旅者的战士有个冷酷的领袖,即使同样有着那种猜疑,他还是很快让自己迈步走上前去,抓起少女的手臂,把她拽了起来。
顺利完成这个动作之后,领袖浑身悄悄绷起的肌肉茫然地松弛了一些。
他几乎没感受到什么重量与反抗的力道——这果然只是个普通的少女,即使有着特别的黑发与白皙皮肤,其力量也仅仅如此了。
少女被他轻而易举地捉住后小骆驼也慌乱地在同族呼唤声里逃回了保护之中,神秘的气氛一下子便烟消云散。
即使她身上的那种美仍然货真价实地存在着,战士们的戒惧却飞快消失了,她在他们眼里变成了与任何女奴没什么区别的弱小的东西——顶多是珍惜一点的女奴。
这是当然的,毕竟她已经被他们的领袖捉住了。他们难道还要为身份的转变给每个随手抓来的、或许曾经是自由民甚至公主的女奴都戴个项链什么的东西吗?
领袖放下心里的最后一丝戒备,随意问:“你叫什么?是从哪里来的?”
齐蓟在刚才被抓的时候确实没做反抗,因为力量差距太悬殊了,挣扎也没用。
之前也说过,她在前几次怪梦里境遇比这更凄惨得多,几乎都是在被绑得结结实实而且堵着嘴的状态下推来扔去,然后稀里糊涂地就死掉了,相比之下被抓个胳膊算什么,不耽误打探情报。
领袖所说的语言齐蓟根本没听过,但她居然能懂得什么意思。她试着开口:“……米拉,我叫米拉。我醒过来就在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去。”
齐蓟觉得这不愧是做梦,自己说出来的竟然还真的是那种语言没错,感觉特别奇妙。
她的声音轻轻的,是没有经历过风沙磨砺的清澈音色,而且居然并不惊慌失措。
真像是个成长在迷宫守护下的公主。
领袖低头打量着她,齐蓟也就看回去,琢磨着以面部特征来说这些人跟现实中人类的差距似乎不大……打着卷儿的头发和眼睛都是花里胡哨的浅色,肤色则偏褐,五官也比较深邃,不过看上去还挺符合她那边审美的,而且长相还都不赖,恐怕随便拎出一个来收拾收拾都能去应聘个小模特当当。
领袖舔了舔嘴唇,扭头吐掉沙砾,心里已经有了个主意。
他知道该把这特别的俘虏用在什么地方了。
即使是这样一个比羊羔还弱小的东西,只要放在合适的位置,或许就能发挥出不得了的作用呢?——领袖又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寓言故事:一颗小小的宝石因为侍者的失误而滚落,恰巧躺在国王脚下,使他摔了脑袋,就这样毁掉了一个原本富有强大的国家……现在他也要送出一颗宝石了。
反正她是他随手捉来的,根本没费力气,如果悄无声息地就死了也没什么损失。
首领随便把齐蓟绑起来扔在了角落,让同伴们升起篝火。
他们本来也想捉住那白骆驼崽子,可惜有骆驼群保护着,这群人恰巧确实没时间冒险跟一群成年的大家伙起冲突,就这么让它们逃走了。
齐蓟被绑成一团,非常安静地听着他们交谈,然而这些人果然不是简单的旅人,根本不会谈起有关自身和目的的任何话题。
接下来的几天她又享受了一回熟悉的待遇,被裹得严严实实,用一条包着布的镣铐拴着双手搁在骆驼背上。宽大的皮质厚斗篷把她全身包住了,头上也罩着厚厚的头巾,大概是这群人想保护她的细嫩皮肤好卖个高价。
而在荒漠中跋涉的战士们其实也渐渐重新找回了些惧怕。他们发现这个名叫米拉的女奴居然不需要吃喝,而且在烈日下被绑着坐在骆驼背上颠簸一整天其实也够受罪的,她却面色如常,几乎可以断定不是人类了。
因此哪怕最胆大的战士也没有趁机对齐蓟动手动脚……虽然这也有首领的授意和保护的原因,搬动米拉的工作他始终都一手包办,别人没什么机会碰她。
而且战士们已经知道米拉要被送到哪儿去,再看着她便不再是看一个漂亮神秘的女奴,而是将要被投进神火里的活祭之类的东西了。
他们只要想到“那个人”的名声和事迹就会满眼都是那些血淋淋的、无比扭曲的肢体和面孔,根本生不出什么心思来。
他们很快抵达了目的地,大概是有信使提前一步赶到,骆驼刚刚停步,齐蓟便又立刻被围上来的女奴们搬走了,每次被挪动都是预先蒙着眼睛堵着嘴和耳朵的,让她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转运了几道。
最后她在一个昏暗狭窄的屋子里被打扮一新,女奴退下之后垂地的帘子掀开,还算充足的光线照进来一瞬间,齐蓟这才发现那帘子是有花纹的……她这段时间过得是什么日子也就可以概括了。
不过只要想想在怪梦里死掉之后那种头痛欲裂心跳过速等等症状大杂烩的状态,齐蓟就觉得现在这样不算难熬,只当是在梦里补觉了。
这种表现在外人看来实在是心大得无以复加,所以知晓那个计划的人都对“米拉”更看重了一丝,毕竟沉稳是刺客最珍贵的素质。
也因此,这时来游说齐蓟的是首领本人。
齐蓟面带微笑听这大块头一副正直坚毅面容的男人极力渲染“暴君”的残忍可怕,细数对方残害过多少可怜人,好像要唤起她的义愤似的。
但她只是特别配合地接过了他递来的精致小匕首,实际上心里毫无波动。
她又不是淳朴的原住民,且不说一个要利用自己的人说的话能有几分真,就连首领刻意打扮过的外形和话里那点若有似无的暗示都让齐蓟看得明明白白……西施和范蠡的故事核心换个背景依然成立,历史在这又一次重演结束之前便等同于寓言。
齐蓟答应下来是因为她确实想多研究研究自己这个怪梦的问题,哪怕半路挂了也不会更坏,万一多消磨几天就能不用死掉直接自然醒并因此顺利规避掉后遗症那就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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