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喂?这里是福芭,福芭是我,最最可爱的狐列那——”

面容精致得雌雄莫辨的少年在高空电缆上踱步,同时对着手里刻了字的苹果说话。

他身材尤为纤细,外套的长燕尾在风里摇曳,步伐轻盈极了,甚至在蹦蹦跳跳,这使得他模糊的剪影在夜里看去完全像一只灵巧的雀鸟。

“收到。我是【海鬼】。计划正常,【春】和【卡巴拉】都在行动,【堂吉诃德】在我身边。”

另一个低沉的嗓音回应。

那人的声音浑厚而柔和,与代表未分化的稚嫩截然相反,却也奇妙地兼具两种性别的音色,像是砂石已被辛劳与苦难磨成了一堆细腻的黏土。

听着这个声音时,你并不知道那些不完美的声调是来自缓解病痛的劣质烟草还是病痛带来的种种折磨本身,只会想到一张饱经风霜的温和脸孔。那指尖粗粝僵硬,指甲开裂增生,染着洗不掉的脏污深色,而手心是热的。

“【海鬼】是谁?你的名字是什么?给我——你的!名字!”少年不依不饶地问,声调却攀高了,这时他单以一只足尖摇摇欲坠地立在高处的缆线上,托着那苹果,像在攀着人的衣领撒娇。

“于章。我是于章。”对方宽容地回答了。

“不对!不对!”少年嘻嘻笑了,他的身体却犹如感到强烈的寒冷般开始战栗不休,因此他跳跃前行的步伐便趋向快速逼进,嗓音则愈发紧迫和昂扬。

“——答错了,那么我要剥了诺博尔的皮,砍了提佩的头,把勃伦炖进大锅!所以我是谁?”

“我是于章。也是你的阿温哈伊。”海鬼不为所动,稳稳当当地回答先前的问题。

仅仅是这样补上答案,少年竟就满意了,他在对方话音出口的同时瞬间完全停下了步子,带着仍然笑盈盈的表情,以舞者般柔美的动作缓缓收回手臂,然后啃了口苹果,紧接着便有血从他额角滑落。

那液体是完全不像活人的青绿色,几乎透明,中间还裹着一丝一缕半凝固的发黑的血线,在他漂亮的脸上缓缓流淌,诡异极了。

“很好,【海鬼】。”少年平静地说,“我这里没有意外,让他们继续吧。”

“【海鬼】收到。请【列那狐】继续蹲守。”

少年没再回答,他捏碎了苹果,从线缆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下去,又只在地上一点就随风飘起,站上了某一道窗台的外框。

他贴在凉凉的玻璃上往里看,用视线描着病房里沉睡的女人那漂亮的轮廓。

“你被养得真好呀。亲爱的白颊鸟夫人。”他艳羡地小声赞叹,语气真像在和女人聊天似的,“你一点也不像醒不过来的病人,更不像已经脑死亡的烂肉块。”

“你是被爱的,你是有信徒的……你最早放弃了神位角逐,却比其他人都幸福。”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我好羡慕你,我们会毁掉你唯一的信徒的,我们会这样做的……”

他的手指抵在坚硬的玻璃上,渐渐压紧,可是却没在低温的玻璃表面激起白雾。少年的存在就像一只平展展贴在相框内侧的蝴蝶标本,安静地令人悚然着。

“……你连头发都被打理得这么漂亮。真的有人在全心全意爱着你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于委屈了。那颜色特别的“血”在流走之后还残余了一点淡淡的痕迹,没人擦拭,都被风吹得干涸在他脸上,像半面怪异的泪痕。

少年又看了一会儿,才从半跪在窗台上改为转身冲外坐着。

医院这片范围里安安静静,在即将入冬的深秋连虫子都不再活动,他背靠着玻璃双脚悬空,默默看着没有星星的亮灰色夜空,不知道在守候什么人。

医院之外就没这么安静了。

透明的长剑今夜不知第多少次刺穿敌人,也数次被击断,幸好近卫型的武器都是从人物卡具现出来的,被损坏后再召唤一次也挺快,除了消耗生命以外没什么缺点。

闻危染发的好处在这时就体现出来了,没人能发现她在这消耗中白了多少头发,也就无从在暗处估量出还差多少次才能耗干她。至于行动,反正她至今也没被击倒过,总能再站起来。

她的敌人是数以百计明显已经“捕猎”过的未境之兽,以及……不在少数的异能者。

近卫型和法术型都有,也已经被她杀了很多。

至今等不到支援,也完全没人出来劝降,分明是在生死搏杀,场面却安静到诡异的地步,除了地面被撕开与破坏的声音以外什么都没有,闭上眼睛就像是回到了无生命时代那岩浆横流的创世纪。

既然如此,闻危便只管握紧手里的剑,一次再一次地劈斩下去。

最后她已经无暇去注意死在剑下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完全地超负荷作战,却反倒令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一遭她有力量可以战斗了,没什么不好的,烛龙也终于不再激起异样的反应,而是像它本来该发挥的使命那样全心全意为她输送力量,虽然这大概代表着她真是快要死了。

终于,窄长的剑再一次断裂时,万籁俱寂。

那些幸存的来历不明的异能者以可怕的默契同时停止进攻,反而攻向之前一直和他们有志一同围杀闻危的黑兽,并在抹除异类后飞快抽身退去,过程中依然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闻危在原地缓缓站直了,掌中拢着她的人物卡牌,等幕后主使露面。

“晚上好,亲爱的闻。”少女的声音轻轻的,音色空灵地回响在严重破损的废墟间。

“我是【卡巴拉】,概念型异能者,原来的名字是伊莎贝拉·维齐·古尔薇格,你可以称呼我为‘使徒’。”

“听说过。你们的目的?”闻危惜字如金。

“加入我们。”伊莎贝拉说。

“你应该知道这不可能。”

“是的,所以我们为此费了一些功夫。你的妻子徐,我们可以治好。你本来的卡,更加强大。即使被污染,也无法损害这种强大。”

“……我本来的卡?”闻危调子古怪地笑了一声。

她站在原地没走动,抬手把破败的风衣从肩上摘下来扔到一旁,用糊满血但已经第无数次飞快愈合如初的手指抓了抓额发,接着她发现那只旧发圈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弄断了,战斗强度太高,她没护住这小东西。

不过没关系,徐安从前攒了一大堆,得有三四百个,还犯不着为它找神经病索赔。闻危平静地想着,随手从之前被袖口挡住的手腕上又捋下一只小发圈来,老老实实绑好脑后几绺照徐安审美留的半长头发。

这回的发圈配色是深粉红和亮湖蓝双色,珠光闪亮,一如既往地廉价,一如既往地平凡,像二三十年前偏远地方的小摊贩拿到学校门外面五毛一包搭一个来卖的货,不知道是哪些小作坊装的,所以搭配多半丑得随心所欲而异想天开,却是难得能露在校服外面的亮色。

大人们既鄙夷着这种不好看,又为其廉价感放心地睁一眼闭一眼——总比精致得体的好,后者才证明孩子已经伸手到了他们管不住的地方去。

名叫徐安的花朵就是在这样平平常常的掩护下自得其乐地绽放着,然后突然自顾自地把根拔了出来,跟着那个从小打架逃课的女差生跑了的。

挤上火车去投奔大哥的时候她抱着个书包,里边装着一点衣服、闻危打了半个月工攒钱给她新买的奶白色带块透明软胶皮的小笔袋、一点攒起来的零钱、两只一新一旧情侣款的小毛绒挂件,剩下小半空间塞了个大塑料袋,里面全是这堆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

“大城市应该买不着这些吧,”当时还没把头发染成栗色的徐安挤在闻危身边嘀嘀咕咕着,眼睛亮得热烈,期待几近灼热,“既然再也不回去,这可是稀罕玩意呢,对吧?而且总用得上——因为你都答应我留头发啦!”

对于闻危说她怎么一点吃的都不带的挑拣,她做出如上反驳,好充分论证徐女士此举远见卓识。

闻危年轻的时候总图方便把后脑勺碎发直接推平,摸着像一把又密又硬的毛刷子,那才轻巧,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又能舍得对这么个姑娘说话不算话呢?反正她不舍得。

起因是徐安从小就迷那些江湖儿女的剧,因此不知被哪位女侠传染得喜欢上了扎小辫儿的。她是没追着撵着闻危让人给自己圆梦,忍到每年过生日才悄悄提一回,可这贼心老也不死,闻危最后还是没熬过她,让她到十六岁这年得偿所愿。

此后徐女士便总要凑过来踮着脚把整个人扒在闻危肩上来回拨弄那撮破头发,一天不知多少回,还不说话光是笑,像个热爱数钱的小脚老太太似的出息。而闻危就是她放钱的长腿儿大木柜,太太笑完了还得亲一口才心满意足的那种。

暗中窥探着的人包括嗓音空灵的伊莎贝拉似乎都被那东西不合时宜的强烈存在给狠狠刺激了眼睛和审美,狠狠噎了好一会才重新整理好情绪接着说话。

其实这已经是他们运气不错的结果,因为闻危刚才捋下来的还不是另一个备用发圈。那只的配色是荧光粉和苹果绿,绞在一块那么的出类拔萃,是徐安自己都几度想干脆给扔了的东西。

“你现在的卡,不是你的。”伊莎贝拉幽幽地说道。

这难得公开亮相过但约等于没亮的概念型看来其实也是和同类一致的装神弄鬼爱好者,她至今除了不知真假且难以验证的声音和名字以外一点信息都没给,然而话里的意思十分笃定能在人家地盘上搞定闻危似的。

“嗯,不是我的卡,但砍你加剩下那些喽啰大概够了。”闻危说,“难道你以为我喜欢她就当我很有绅士风度吗?你是概念型,可巧了,我上一个砍的【尸】也是小女孩。才这么高,娃娃头。所以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这个年纪的东方人,我以为都是沉稳睿智的。”伊莎贝拉声音里终于带了情绪。

“大概是吧,但我偏不是。”闻危拿她冷冷淡淡戛玉敲冰的好嗓音说着毫不留情且匪气毕露的话,“我只给她当信徒,而她让我做我自己。我连协会要的报告都不交,你们算什么东西?要是放在三十年前,我不光要杀人,还得用空心钢管拧你眼睛。”

“……”

伊莎贝拉觉得简直不可理喻。现在她看着这个东方人就像看见美好的宝石上粘了一小块无法忽视的该死的石皮,把她原本那些优雅、强大且忠贞的想象彻底毁于一旦,天知道“徐”怎么会选择这样粗鲁得让人头痛的恋人?

至于那颜色叛逆而不贴合气质的几绺蓝挑染和丑发圈则是另一块瑕疵,加在一起让她觉得如今果然还是唯有两个办法可选,要么把整块宝石砸碎,要么让它听话地过来接受洗礼,好把缺陷都剥去。伊莎贝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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