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柳桢瞳孔紧缩,范煜的身后猛地蹿出一串火苗,木质的桥散发出炽热的红光。
他的脸涨的通红,手掌因紧握而青筋暴起。
柳桢的广袖耷拉在肩膀处,裸露出一双纤细柔软的双臂,青紫色的血管像游蛇一样蜿蜒前行。
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漆黑的洞底被蹿出的火光点亮,霎时间明亮了起来。
“范、范兄!桥要断了,是刚才的马灯,里面蜡烛的火芯掉了出来。”
木桥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李百药几乎要站不稳脚步,他踉跄地稳住身子。
忽然,木桥一个抖动,范煜险些松开柳桢的手。
“不、行,我支撑不住了——你们快走吧,不然等一下桥塌了,就再也走不了了,”她咧开嘴角,艰难地笑着说,“范煜,放开我吧。”
一个阴影压下来,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是李百药。
他没有走,就算是害怕地浑身颤抖,也没有走。他在用行动证明,他们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她。
陪她干什么?柳桢苦笑:陪她等死吗?
“你不要怕,我们会把你救上来的!”李大夫说,急得满头是汗。
啊呀,角色颠倒了呢,明明刚才还是她让他不要害怕,怎么现在,就轮到他来安慰她了呢?
“柳桢,”范煜突然出声,他神情严肃,是她从未见过的,像是一位严厉的夫子在规劝他的学生,“不要乱想。我相信你,所以请别松手。”
意图被识破了,她的双手下意识紧紧抓牢他的手臂。
相信......
多么伟大的词汇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范煜......
“笨蛋——”柳桢咳嗽了两声,垂下的头抬了起来,他背对着火光暂且不怕,她正对着火光又为什么要害怕呢?“我当然会活着!”她奋力地回应他。
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梦——那个火光弥漫山头的梦。
烈火在山间燃烧。
一个声音苦苦哀求:我该怎么做?
——求你救救我。
那个和她拥有同一张面孔的女孩,原来就是她自己。
她在远方向遥远的自己求救。
这就是那个梦所传达给她的讯息吗?
她暂且屏蔽了周围一切事物,在一片火光中,又见到了那个女孩,她仍在哭泣。
可是这一次,她没再逃避。
——我该怎么做?
——水火相对,尽管跑吧 ,跑去有水的地方。
她脱口而出。
她猛地睁开了眼,耳边除了火苗星子迸发的声音,还有极细而内敛的水流声。
水......
借着火光,柳桢看清了湖底,水流渐渐加大,像打开了闸门似的,“嘭”的一声急流勇进,越来越多的水,要将整个宝莲湖填满的水,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向往包容万物的水!
她不知道水是从哪来的,可她已经找到了求生的方法。
——尽管跑吧,跑去有水的地方!
“范煜,是水!湖底有水了!”柳桢听不清自己在讲什么,她只是一味的重复道:“湖底有水了!”
范煜眼神一松,桥再次剧烈摇晃起来,他在火光中看着她,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跳吧。”
“有水了......”柳桢回答。
“百药,”他转头对他说,“你会水吗?”
“......会。”李百药迟疑地应道,他是会水的,师父教过他怎么凫水。
“柳桢就拜托你了。”范煜的手渐渐松开。
“——我不会水。”他的手松开了。
李百药一个人拉不动柳桢,范煜一松手,他就同柳桢一块跌入湖中。
“范煜——”柳桢回神,手臂仍然高高升起,想要抓住范煜,可她的身体在快速下落,“范煜!!”
两行泪“唰”地从眼眶流出,可她什么也抓不住。
很快“噗通”一声,她与李百药纷纷落入水中。
柳桢拼命拨开水流,屏着呼吸一把将遮挡视线的水甩开,只看见范煜一人从着火的桥上跳了下来,不带多余动作地,像他一贯的作风。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她救下,而现在要去迎接恭候已久的死神。
桥已被火舌吞噬,化成一条凶猛的恶龙,在空中摆尾昂首,突然一声巨响,猛地砸入水中,激起冲天的浪花。
李百药拼命抱着她试图往远离湖中央的地方游,而她已然完全失神,抗拒着离开。
“百药,你会水吗?”柳桢问。
“会。”面对同样的问题,李大夫相同的回答,“你别动,我可以把你带——”
“你自己游去岸边。”
“那你——”
柳桢眼神恢复清明,充满自信,“我要回去救他。”
没有拖泥带水,柳桢转头就向桥原先的位置游去。
*
“柳桢!”
秦牧风匆匆忙忙赶到失火的桥边时,长桥已经坍塌了,冒火的木板遇水发出“嗞嗞”的声音,汹涌的湖水咕噜咕噜地翻涌。
他看见柳桢往桥坍塌的地方义无反顾地游去。
说实话,他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样的场景。
旁边秦二看到他脱衣服的动作,吓得一惊,忙阻止道:“少爷,您要干嘛!”
“下水,”牧风说,“救这个冒失的八婆。”
“不行啊!老爷说过了,您不能下水的!”秦二大叫一声,眼泪几乎都要飙出来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秦牧风活动了两下手臂,事情紧急,他眉头紧缩,失去了素日的嬉笑。
“少爷......”
一阵大风刮过,秦牧风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完全没办法忍住,腹内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窜上鼻尖,他腿一酸,“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眼前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少爷!”秦二吓死了,他蹲下去将他扶着躺下,手忙脚乱地找药,“药......药......少爷您会没事的,您振作一点啊!”他将药丸就着水给他喂下。
“柳桢......”牧风嘴里仍在念着。
他们一路行来,匆匆忙忙地赶来,已是废了好一番功夫,现下情绪一起伏,难受是难免的。
“柳桢、柳桢,”秦二怒气冲天,“真不知道柳小姐有什么好的!”
“......你个多管闲事的八婆。”秦牧风嘴里接上上一句话,骂道。
秦二心酸地笑了一声,“我替你去救她。”
正当这时,岸边突然游来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手上艰难地护着他的医药包,湿漉漉地上了岸。
李百药上岸后第一件事检查了自己的医药包,却发现里面里面大部分的草药都被水糟蹋了,还有他悉心保存的医书,已经全都被水浸湿了。
“还好,”他将几个小瓷瓶捡了出来,松了一口气,“你们没事。”
正呼出一口气,却见前面有人正要跳入湖中,李大夫吓了一跳,踉踉跄跄地跑上前去将他抱住,不让他往下跳。
“你是谁?”秦二没好气地问,“我要去救人,你拦着我做什么?”
“你又是谁?”李百药小声说。
秦二打量了他一眼,“你是大夫?”
百药松开抱着他的手,退了一步,手上护着他的医包,警惕地点点头。
“求你救救我家少爷吧!”
秦二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就差没跪下来给他磕头。
李百药这才看到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少年,“这......”看上去旧疾根深蒂固,是从娘胎里就带上的病。
“我家少爷是花溪县秦家的独子,求你救救他!”
情况危机,容不得李大夫袖手旁观,他马上蹲下去检查少年,手掐上他的穴位。趁这档功夫,“噗通”一声,刚才求他的那人已经跳下湖中。
这厢李大夫还没消化完,那厢又有一个人要跳进湖中。
视线刚好对上,那人朝他走来。
借着月光,百药这才看清,这不是刚才遇上的神算子道士吗?
张道清嘴角下侧有一妖痣,照着月光忽明忽暗。他把木剑从身上取了下来,递给李百药,眯眼笑道:“麻烦帮我保管一下?”
李大夫还没应声,那厢张道清就将身上长衫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他这下是不得不帮他保管这把剑了。
“你不用去的,”李百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他们,但还是出于好意提醒道,“刚才一个小兄弟已经去救人了。”
“水都放了,哪里还差这一步。”张道清算的清楚,百药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刚才通往宝莲湖的水,是他的手笔。
可是,没理由啊。
不待李大夫多想,张道清已经跳入河里去了。
*
柳桢找到范煜的时候,他正趴在一块木板上,随着波浪起起伏伏。火渐渐熄了,除了临近岸边的桥,其他的断桥都被水所吞噬了。
他的神色无甚起伏,平静地接受这所有的一切。
范煜见到来人时明显一怔。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能拯救很多人?”柳桢头一次这么不顾及情面,生气地问。
他愣了愣,意识到她会水的事实,微微笑道:“你来了。”
“不要跟我装傻充楞!”柳桢眼圈有泛红的迹象,但依然牙尖嘴利,“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活下来?”
“说实话,我不觉得我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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