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事者才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看着床对面,不知是巨型麦穗还是五朵郁金香的现代主义挂画,愣神躺在床上没有动。
江景柔和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钻进来,优雅木质香包围在脑袋边。
萧韵然重新闭上眼睛,回想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雾蒙蒙一片,只记得是在打游戏,然后呢,然后自己怎么就躺在床上了?
没有得到答案,只能作罢。
下床摸出了卧室。
客房隔壁就是书房,书房门大开着,楚玿晗穿着件香槟色睡衣,带着金边眼镜坐在电脑后,定神专注工作。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估计是萧韵然醒了,转头就发现,小孩正探头在门框外,悄悄看自己。
“睡醒了?”楚玿晗和往常一样,直达眼底的温和笑意,不含任何心思。
“嗯,没给姐姐添麻烦吧。”萧韵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算麻烦,和你喝酒很开心。”
“那,那就好。”萧韵然准备开溜了。
被楚玿晗叫住:“厨房有早餐,不知道你平时吃什么,就做了西餐华夫饼和中餐蒸烧麦,还有份玉子烧。”
“好,我都吃,辛苦了。”萧韵然觉得自己铁定是昨晚酒精没过,要不然为什么才说了两句话,和她对视了几眼,脸烧得像个火炉。
“给你准备了新的洗漱工具,在外面卫生间。如果你要护肤品、化妆,我的随便用,种类齐全。”
“好。”
萧韵然洗漱后,独自坐在餐厅吃东西。
刚吃了半块华夫饼,喝了两口果汁,门禁就响了。
楚玿晗在里屋忙工作,元旦大清早,家里人不可能跑来查岗,估计是公寓管家,就朝屋外喊了句:“韵然,帮我开下门,谢谢。”
“好的。”
萧韵然放下餐具,起身开门。
“你……好。”萧韵然看着门口这张昨天才见过的熟悉面孔,有些迟疑。
“你好,咱们又见面了,缘分啊。”林伊在大冬天,身穿白色不过膝连衣裙,外披驼色大衣,优雅地抱着两只纸质购物袋站在门口。
楚玿晗听到屋外动静,叹了口气,林伊当年搬出去,自己始终心存念想,所以没有及时更换电梯密码。
时间久了,更是把换密码的事抛之脑后,从没惦记起来过。
按下电脑临时锁,推开椅子的动作明显带着不悦。光滑的座椅滚轮在瓷砖上发出撞击声。
“林老师新年第一天就跑来我家,辛苦了。”顺道走去厨房倒了杯水,放上茶几托盘。
萧韵然搞不清楚情况,干脆老老实实坐在餐厅吃早饭。
“我怕你放假在家没吃的,刚好在采购,就想着帮你带点。”
“谢谢。”楚玿晗扫了眼放在门口的两大袋食物,还有半盒伊比利亚火腿露在外面:“我可以让助理买的,下次别费心了。林老师这么着急来找我,不会就为了给我送吃的?有没有工作上的事呢。”
“你吃过饭了吗?”
“我现在工作多,不吃早饭。”
“还是吃点吧,我给你带了面包。”
在楚玿晗印象中,林伊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圆滑性格。
她喜欢什么就会直接表达,饭不好吃,哪怕主厨就站在身边也会说出口。
当年率真,如今倒是学世故了不少。
还是说从开始,就是看错人了,她本来就很有心计,只是在自己面前,才表现得很率真
“林老师有什么事,放心直接说。我是你经纪公司的股东,保护旗下艺人不出黑料,就是在保护我的钱包。”楚玿晗很客气地笑,转身离她刻意坐远了几寸。
林伊朝餐厅扫了眼,绞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是这样。我怀孕了。”
“恭喜,好事啊。”楚玿晗额头青筋都在跳,表面还是客气的云淡风轻。真要疯了,我突然跑路和花花公子结婚的前女友,去年非要装作什么事没有,邀请我参加婚礼,现在还告诉我她怀孕了!
“现在不是有个综艺挺火的,叫《欢迎宝贝的100天》,就是记录明星妈妈们怀孕的过程,我可以帮你给公司说两句,想个招,第三季让你上。”
林伊放在脸上熟悉的笑容,终于被拿开了:“不是我老公的。”
楚玿晗短促地笑了声:“肯定也不是我的,咱们分手三年,怀个哪吒都抱手里了。所以你来找我干嘛?”
“我要离婚了。咱们可以……和好吗?”林伊那双眼睛,永远都填满了无辜,仿佛她真什么错也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楚玿晗实在忍不住,从小被刻进骨子里行为准则此刻起不到约束自我的作用,深吸了口气:“你是疯了吗?不是,我喜欢你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你这带个孩子跑来让我养啊。”
萧韵然发誓自己没有偷听,她已经很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烧麦是什么馅上了。但这过分狗血的剧情,成功让一粒糯米呛进气管。
它堵在那,下不去出不来,被刺激得猛烈咳嗽“咳咳咳咳。”
楚玿晗甩下用朦胧桃花眼看着自己的林伊,快步走过去倒了杯水,轻拍后背:“咳出来就好了,慢点吃,我今天没工作,不着急。”
萧韵然咳红了小脸,好不容易直起身,楚玿晗把水递给她:“小口喝。”
林伊起身视线越过屏风,看着楚玿晗纤细挺拔的背影,蒙在眼底的水雾,分散开又在眼睑聚拢,溢出眼眶。她果然还像当年一样,永远温柔、冷静,讨小姑娘喜欢。
和楚玿晗认识的时候,林伊才18岁,在人生地不熟的纽约做暑假工。
那个暑假,楚玿晗每晚都和不同的一群人来聚会喝酒,听他们的谈话,应该都是名校商学院的留学生。
在美国,商学院学费很高,名校在录取学生的时候,还要看社会实践经历,商学背景等等条件,导致筛选出来的学生往往都是家里从商的富家子弟。
楚玿晗既漂亮又有钱,在聚会中永远混得风生水起、万众瞩目。林伊每天都在偷偷看她,后来被楚玿晗发现了。
她和自己说了句中文的“你好”。
自己也礼貌回了句。
毕竟是在异国他乡,遇到自己同胞,谁都会感到亲切,从此后,她们互换了联系方式,来往越来越密切。
后来一次醉酒,两人喝得都七荤八素,正是青春荷尔蒙旺盛的年纪,不知道怎么搞得,就过了一夜。
清醒后,楚玿晗也很懵,林伊捂着被子更懵。
离暑假结束没剩几天,林伊当晚连夜辞职,拖着行李箱就跑回了LA。
后来是楚玿晗绕了大半个美国,找到她,并发誓,会对她负责的。
萧韵然刚缓过劲,在两双目光注视下脸红得发烫,她用手背碰了下脸蛋。这种修罗场,自己这母胎单身正在奔二的人实在承受不来,还不如赶紧开溜。
“姐姐,不早了,我回学校。”
楚玿晗自然潇洒地捞起扔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没再理会林伊看向自己的目光:“我送你。”
“不,不必了吧。”
“毕竟是我给你拐家里来的,肯定得给你送回去。”
“玿晗。”林伊轻唤了声。
“走呗,一起下楼。开车来的?还是别人给你送过来的?”楚玿晗这逐客令下的体面而隐晦。
林伊尴尬地笑了下:“送我过来的,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你先下,我还要换衣服。”说完,头也不回,朝主卧旁的衣帽间走去。
萧韵然坐在餐桌边,将吃完的碗筷放进厨房,正思考要不要一并洗了时,楚玿晗穿着满身写满“LV”的牛仔蓝运动休闲服,披散着长发从里屋出来。
“放着不用管,阿姨会来洗。”
“啊,好。”萧韵然甩干净手上的水,小跑出去跟上楚玿晗换鞋的脚步。
“林伊是我的前女友。”楚玿晗主动解释:“但我们三年前就分手了。”
萧韵然只是点头,没有想多问下去的意思。姐姐今年27,人长得漂亮还有钱,有前任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你不好奇我们为什么分手吗?”楚玿晗还想继续讲。
萧韵然补问了句:“为什么?”
“不知道,这是个离奇故事。某天早上我刚睁眼,她就跟我说要分手。当天晚上我工作结束后回家,开门就发现,她把所有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
“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直接人间蒸发。”
起初楚玿晗以为是自己家里给她说了什么?或者逼她分手?
可赶回家,旁敲侧击试探了半天,也没看出迹象。
楚玿晗从小就特别善于找自身问题。
回忆多时,还是想不起来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从海外到回国,相互为依靠走过了五年岁月,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也不至于话不说清就跑路。
“可能是因为家庭缘故,我从小就不太信任亲密关系。林伊突然分手消失后,有近两年时间,症状愈演愈烈,我对人类之间的情感都持深刻怀疑态度。”
或许是因为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确实单纯如白纸,楚玿晗才会突然说这么多话。
意识到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打开自我。
她愣神了片刻,忘打转向灯就驶入了左车道,随后收回心神,陷入良久沉默。
“嗯。”萧韵然轻嗯了声,表示在听。
她不会安慰人,而且觉得以自己的阅历和想法,根本也安慰不好楚玿晗。
“你很喜欢她啊。”
楚玿晗点头:“对,很喜欢。”
当初有多喜欢林伊呢。
家里知道她交了个女朋友后,炸锅了整整大半年。
一天挨一次骂,三天一轮思想教育。
最后直接停了自己所有信用卡。
现在住的这套公寓房租每月近六位数,光是为了交房租和吃饭这两件事,从小没为钱发愁过的楚玿晗把所有能出手的包、表全卖了,还在高级公馆给人端了六个月盘子。
为什么去高级公馆?一方面是客人给的小费多。
另一方是整个城市有钱人圈子就这么大,客人都知道她是谁。
楚家的长孙女在这给人端盘子,楚玿晗就打赌,过不了多久,外祖母就会觉得实在丢人,也给外人解释不清楚。最后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再拿走自己钱包。
在整整五年时间里,楚玿晗确实没有一次想过要和林伊分手,不管外界怎么逼迫她,这事没得商量。
可她坚定有什么用呢?对方不是早就想好要去过更简单 、程式化的人生了吗?
“姐姐,你只喜欢女孩吗?”萧韵然问道。
“嗯。”
“以后你如果再找个女朋友,家里还是不同意怎么办?”萧韵然其实真的有点担心她,从这些碎片的描述中可以听出来,她家里态度很坚决。
“出国、领证、一锤定音,不需要他们发表意见。”今时不同往日,楚玿晗这个名字,不需要依附在家庭谱系之间。
萧韵然捋了下掉落挡住眉毛的发丝,姐姐的这份敢爱敢恨底气,很令人佩服,也特别叫人喜欢。
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能在专业上攀登巅峰,是不是也可以如此坦荡地说出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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