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牌部晨会定在每天上午九点半，时长不超过半小时，由楚玿晗亲自主持。
平时都是安迪在会议前二十分钟，开投影仪、准备当天会议资料。
今天出现在会议室中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女孩，临近九点二十，刘武整理完资料最先进来时，见她还站在灰屏投影前按键，努着嘴认真研究这台设备。
“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刘武问道。
“嗯，我是楚总监的假期实习助理。”萧韵然转过头。
“我来吧。”刘武接过遥控器，给她示范讲解：“输出频道没有调对，要放到高清这档才能连接电脑。按这个键，然后切换。”
刘武眼神侧瞟向身边比自己高的女孩。公司内部传言有几分可信度。
一个月多前，楚总监一改往日低调，点名和人力资源部说她要换办公室。原先屋子采光太差，不方便接待品牌方，并指明要CFO的那间。
CFO往上数，就剩CEO。
而现任董事长兼CEO是楚玿晗的亲妈，楚郡凛。此举是把“您该下来了”打上公屏。
楚总监现行助理安迪是从infinite最大资方合胜集团调动下来的。
有同事被调派去合胜后听说，安迪是真有几分本事，原先干到中层位置，深得合胜董事长楚洪喜欢，有意继续提拔，未来少说也是个大区经理。
突然被调到infinite当楚洪孙女的助理，摆明就是监视。
小楚总在楚洪的几个孙辈里，学历最高、本事也大，从不掩饰的野心明晃晃摆在台面，像极年轻时的楚洪。
她现在又给自己找了位新助理，这是要正式脱离楚洪的掌控，抢家业。
“是这个文件吗？”刘武鼠标停在以今天日期命名的PPT上，问萧韵然。
“是。”
他轻敲鼠标右键：“怎么称呼？”
“噢，我叫萧韵然。”
“你好，我叫刘武，你称呼我武叔就行，以后有什么不会随时找我。”
“好。”萧韵然粗略估计，面前这位武叔差不多四五十，人长得亲切憨厚，面相就是好人。
楚玿晗今天来得比平时早几分钟，踩着白黑配色玛丽珍高跟鞋，香家西装裙配奶白色大衣，头发低扎在脑后，贵气而温柔。
见刘武在，主动打招呼：“刘老师这么早，吃早饭了吗？今天食堂有你最喜欢的热干面。”
“哦？是吗？我刚才没看见，中午去买一份。楚总您身体怎么样了？”
“急性肠胃炎，小问题。”
同事陆续进门，看到楚玿晗已经到了，都不约而同眼神上飘看向挂在墙上的电子钟。
“楚总你来这么早？吓死我了。”
楚玿晗：“相信自己，早上好。”
“人到齐了，我们开始。首先，清河市乐云城的招商信息它们报上来了吗？商场建设就比原计划推迟了2年4个月，我们砸在上面的资金到现在收不回来。你们和手里国产平价消费品牌再推一下。”
“清河是四线城市，人均收入三千多，和品牌谈的时候，重点放在他们折扣店，正价不要再多考虑了。”
楚玿晗抬头看了眼PPT上的数据：“这家店现在是当务之急，杨老师，你再和店长最多沟通，两个星期后空置率还比五成高，真说不过去了。”
杨老师：“好，我下去再联系。争取这周负一层街区让他们先填满，客流量搞上来，招商工作会容易。”
萧韵然安静坐在长桌一位，很靠近楚玿晗的位置。
她也听不懂什么，只能坐着，目光投落在楚玿晗身上。很喜欢姐姐工作时的样子，认真且专业，所有不确定地变数在她手中都得到安抚，乖乖随着她的意志向前运行。
会议中时常涉及复杂数据，同组配着位专精数学的分析师，及时给出昨天运算好的结果。
楚玿晗手掌贴着桌面，食指中指指腹来回交替轻敲击着桌面，不到半分钟，她从这些数字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论。
会议前后差不多半个小时，不到一节课。萧韵然听得云里雾里，随大流走出会议室，脑子里雾蒙蒙的。
还好不需要做什么会议记录，要不然这活自己真干不了。
随着大流挤进电梯，轻叹口气，刚放松下来。
杨老师看到她说：“诶？你不是楚总的助理吗？怎么没和她一起走。”
萧韵然探着脖子在电梯里找了圈：“她不刚刚在我后面？”
当场就有人笑了：“谁是谁助理，她走你后面，你真可以。总监坐VIP电梯上去的。”
话刚说完，闭合的电梯门被从外面按开，楚玿晗手指还点着上行按钮：“门禁卡没带，麻烦给我让个位置，大家挤挤。”
萧韵然心里道：我就说她在我后面吧，亲眼所见一起过来的。
路过助理办公区时，安迪递过来两只黑色文件夹：“楚总，您要的文件。”
“辛苦。”楚玿晗顺手接过，转身对萧韵然说：“韵然，我给你发两个文档你看看就行，和那天一样，有什么需要补充或纠正的地方你先记下来。”
“好的。”
萧韵然抱着水果牌电脑窝进沙发椅，点开楚玿晗发来的文件。
第一页标注：别给别人看，看完直接塞回收站，回收站也要清空！
气氛被这句话带得紧张，白皙透粉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轻划两下。这还是个剧本，并且带了分镜头插画。
为什么总让自己看这些和她工作不相关的东西呢？
她看着不成型的线稿，门牙轻挂过不自觉送到嘴边的拇指盖。
安迪开口：“韵然，有什么不会的地方问我。”
萧韵然拒绝：“没有不会的。”
“挺好。”
又见面了，这个月深到底是什么作品里的人物？想起曾在楚玿晗Word文档中瞥见的《诡道》配音合同。
隐约有个想法：玿晗姐姐投资了《诡道》游戏项目。
往后接连一周，只要是上班时间，萧韵然都在阅读有关月深的剧本。
这是个悲情人物，沦为愚昧的牺牲品被献祭给人们臆想出的神明。又被诱导修炼“鬼术”，借尸还魂重返人间拥有凡人不可及的力量，她回去只是为了看望属于自己的小妖猫，还未到家再次沦为人口买卖的货物。
她用鬼术出逃报官，县衙官兵眼看着惨状，却对共同被关押的几十名女子道：你们不牺牲，这村不就绝了种？
月深为人做鬼都在成全愚蠢权威。她终于放弃如紧箍咒般缠绕住自己的陈规教条，一念入魔，一夜屠戮数十村庄。
时间往后推进了百余年，每个人都在质疑月深残暴荒唐，却早已忘记当初人间对她嗜心刮骨的残害。
月深这个角色，越来越吻合《诡道》诸鬼的共同特征。
萧韵然连续一周每天晚上都把对剧情的意见反馈给楚玿晗，还没想好要不要和姐姐确认自己想法。
临近过年《诡道》春节版本更新后的第二天。
A站上用户名为“雪团子”的用户，在社交平台爆料了：新人物策划——月深。
雪团子：“《诡道》再抓互联网流量，推出原著中不存在的角色‘月深’，看似极富女性主义思想的原创人物实则就是在吃人血馒头。”
雪团子：“今年最热门的社会话题就是有关人口拐卖。作为当下爆款游戏，策划将冥婚献祭、人口贩卖加入人物中，为了根本不是为苦难者发声，本质就是在挑拨两性矛盾，月深入鬼道后屠戮全村，不管男女老少。”
雪团子：“请问策划又是想干嘛呢？这么大的戾气啊。”
雪团子：“虽然这么说很得罪人，但是‘诡道’这款游戏，原名为‘鬼道’，全程都在为恶鬼行径的NPC洗白，这种游戏过审就是在残害未成年人。”
萧韵然平时很少花时间冲浪，泡完澡出来，照常借着床沿耗腿，左腿搭在床尾，右腿在地面，为打发时间、分散注意力，无意在A站首页撞上推送。
不知道楚玿晗到底给多少人看过“月深”这个角色，但当下，她忽然就很害怕，怕姐姐误会是自己把稿件泄露了出去，担心她从此以后都不想再理自己了。
心里着急就动作走样，没稳住平衡，搭在床沿的左腿放下来时，脆弱的脚踝重重磕在床腿，发出声让人头皮发紧的闷响。
萧韵然从地上爬起来，单腿跳步踩上摆在旁边的棉拖鞋，踢踏着跑向书房。
人还没到门口，声音先飘了过去：“姐姐！”
“嗯？”楚玿晗抬眸，墨色瞳孔隐在半框眼镜后，神色如这夜的月光，清冷朦胧，捉摸不透。
萧韵然呲着毛的丸子头出现在门口：“玿晗姐你看到A站了吗？关于月深。”
楚玿晗很平静：“看到了。”
萧韵然站得笔直，食指中指并齐贴着太阳穴：“我发誓绝对没有外传，我看完后就全删了，回收站也清空了。”
“我知道。没事的，制作一个游戏需要很多人，商业竞争，难免会出现内容偷跑。我心里有数。”
“但是既然已经偷跑了，咱们恐怕就没时间继续修缮这个人物，只能赶鸭子上架，尽早借着热度推她进下个版本更新。”
楚玿晗扬了扬手中的打印纸：“我正在看你写得建议，打算汇总起来交给策划。”
萧韵然不安地走进屋：“我的这些建议真的有用吗？我也不是学这个的，很不专业。”
“当然，用户共建模式会是未来的主流。现在的游戏最大问题是公司产能不足，未来如果设备持续升级，玩家对真实度要求再次提高，世界上绝大多数游戏公司都会败给产能。”
“还没上线，光是前期开发就能熬断资金链。”
“资方面对着一个遥遥无期的项目，会担心回报率、沉没成本，最糟糕的就是在严格审核机制下，做到快上线了，没拿不到版号，长久不能售卖，几十上百亿投资全打水漂。”
“为解决产能不足，缩减游戏制作周期，必须要实行用户共建，每个人既是玩家，也可以是开发者。虽然现在还找不到门道，但配合法务支援，以后肯定能设计出一套更清晰的规则。”
萧韵然眼睛快速眨动了几下：“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给我找点事做。”
“当然没有，我不会浪费你的时间。”
萧韵然表情有点失落，原来自己真是来给楚总监打工的。
楚玿晗的下一句话重新点亮她开始暗淡的眼神：“你注定是未来要站在舞台上的艺术家，浪费你的时间，我怕自己被天打雷劈。所以你给月深写的这些东西，我都会如数反馈。”
像被摸了下巴的小猫咪，咕噜着发出舒服的声音：“谢谢。”
萧韵然张开手臂跑了过去，想给她个大大的拥抱。
刚刚没注意的受伤脚踝猛然抽痛。
左脚发软支撑不住朝地上坐去。
“诶？诶！”楚玿晗眼疾手快，双手抱住小孩的细腰，才避免她摔个屁股蹲：“怎么了，低血糖？”
委屈巴巴看了眼左脚：“好像是……刚才撞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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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浅月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