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心安处

蒋老师在学校的教职是副业,舞团负责人才是正职。这年头看舞剧的人少,传统艺术形式已被电影、电视挤得没生存空间,为迎合观众喜好,在舞蹈编排上得多下文章。

戏剧性要更强更易懂,在保留传统的基础上,加入更多更直接的演出道具,敲碎剧院第四堵墙,直面观众互动。

这场名为《风之所归》的青春歌舞剧,主要讲述的是当代校园爱情故事,因此需要很多青年演员配合。系里十几位寒假有空闲,功还不错的孩子都被邀请来,劳务报酬是500元每天,包吃包住。

萧韵然是蒋导在附中就自己带起来的学生,自然会加入老师筹备大半年的首演,虽然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但只要有上台机会,萧韵然都不会拒绝。

春节假期结束第一天,楚玿晗赶大早开车送她去剧院门口,路上等红灯时,她问坐在副驾驶发呆小孩:“你要不要考虑趁假期学开车?现在大学生不都是高考完就会去考驾照?”

萧韵然摇头:“我学过,卡在了第一节课倒车入库。驾校教练都太凶了,他们一凶我更紧张,真把油门当刹车踩。”

楚玿晗倒吸了口气,合着自己身边这位是真正的马路杀手:“你如果还想学开车就告诉我。我给你找个教练,他要是敢凶你,我让他第二天就转行。”

“可是我学会了也没用。平时都呆在学校,从教学楼走到宿舍没多远,出门有地铁。”

楚玿晗反问:“早高峰你挤得上去地铁吗?”

萧韵然沉默了两秒:“没挤过。”

她是真不出校门,来沪上快十年,行程三点分,排练厅、宿舍、食堂。今年是她第一次真真实实接触社会,还一下就碰到了楚玿晗这么好的姐姐。

总是要有点奖励机制的:“这样,你假期还剩下一个月,考驾照不是问题。你如果能顺利取得驾照,我把车借你随便开,开去学校都行。”

“那你开什么呢?”

“我还有别的车。”

早高峰很堵,但好在路程不远,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磨蹭四十分钟也到了。

楚玿晗把车停靠在剧院门口的停车位:“拜拜,晚上见,你排练结束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辛苦了。”萧韵然声音像滚了层白雪的草莓丸子,外酥里甜。

她拉开车门下车,一眼就看到站在剧院门口的张译,他没说过也要来参加啊?

礼貌地挥手打招呼,转身和楚玿晗告别,提着双肩包包,朝台阶小跑过去。

“你不是都回家了,怎么又跑回来了?”萧韵然看到张译脸冻的通红,呼出来的气体白雾蒙蒙。

“你不也是,我还以为你早回家了。走了,进去,外面冷,你穿这么薄一会再冻感冒了。”张译双手插在黑色长羽绒服的口袋中,胸前印着校名,这件衣服在校内几乎人手一件,冬天抗冷,布料防油防水,就是耐造,专为排练准备。

他注意到萧韵然今天穿的浅驼色大衣,口袋衣领包了明橙色皮质外边,轻熟风格的衣服却洋溢着灵动感,她揣着手站在原地就像电影质感的女主角,很漂亮。

可这件衣服绝对不是韵然自己的。

前两天他刚从海淘平台刷到过这件大衣,顶奢品牌供不应求,海外代购价是标牌的两倍,原价已经飚上了六位数。

萧韵然听懂他的意思:“你该不会就站在这等我?早到就进去嘛,蒋老师你也认识。”

“我怕你找不到路。”张译眼神看向脚尖,扯了个谎。

“怎么可能。”

到剧院排练厅还有段距离,两人沉默了几分钟,张译先起头。

“今晚排练结束要不要去吃‘大树里’,一家新开的网红餐厅,挺漂亮。”

萧韵然摇头:“我要回家休息,为什么你们精力都这么充沛,我每次彩排完都很困。”

张译找到机会:“你最近住哪?沪上有亲戚?没听你提起过。”

“住在一个姐姐家。”

“表姐?”

“不是,就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姐姐。”

“噢。”张译闷声回应,看来就是真的。

蒋导在排练厅指导几个主要演员过动作,余光在镜子里扫见出现在门口的两个孩子,转身道:“诶,韵然,小译,一起过来的。换衣间在隔壁,你们衣服换好,就先自己热身,咱们九点半准时开始学动作。”

楚玿晗溜达着回到公司九点差一刻。

“楚总,刚才有位叫蒋彦的投行合伙人进了您办公室,我说要预约,他说是您的私事……”新调来的助理去年才从大学毕业。

小姑娘办事认真,原先在学校干了三年学生会,家在不知名的地级县,能考出来还留在沪上骨子里也有些冲劲在。

“没事。”楚玿晗把包和大衣递给她,用挂在手腕上的发绳虚扎起马尾:“帮我订个餐厅,晚上八点。”

“好的,订在哪?”

“挑那种和你差不多大的女生会喜欢的餐厅,我不太懂,看你。”

“好。”

楚玿晗推开办公室门,蒋彦就端坐在沙发上,双脚着地,没有翘舒服的二郎腿。

见楚玿晗进来,他立刻起身:“楚总,我过来送东西。”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块小巧的银色硬盘,和楚玿晗原先扔在抽屉里的是同一型号。

“辛苦。”楚玿晗接过硬盘:“吃早饭了吗?节后第一天让你这么早赶过来,不好意思。”

蒋彦客气:“没有。”

楚玿晗抬手看了眼腕表:“离晨会有一会功夫,来都来了,请你吃个早饭?对面德尔道夫酒店的早餐自助很不错。”

“谢谢楚总。”蒋彦对楚玿晗很客气,若即若离的语气像局外人。

不需要见客户的时候,楚玿晗工作固定,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办公室,门只要一关,无论干什么外面人都不会知道。

在电脑前零星几次站起拉伸颈椎、后背,一坐就到天麻麻黑。

公司给加班的同事准备了免费晚餐、夜宵。楚玿晗没吃,等到快七点时,拎包下班。

门外助理困倦地打瞌睡,手机藏在电脑显示屏后摸鱼,听到门响,立马推进袖口,手指停留在键盘上,打出四个字母,按三次delete。

楚玿晗路过时,食指关节在桌面上轻敲两下:“走了,下班。明天见。”

助理像被抓包的学生,神色慌张,等楚玿晗都走过去才想起来,连忙从背后叫住她:“好的楚总,对了楚总,预约短信发到您手机了。”

目送楚玿晗进电梯,自己一股脑将桌上留下来装样子的笔和笔记本扫进背包,赶着另一部电梯下楼。

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楚玿晗车停在剧院门口,就真遇见了下班拖延症的小孩。

等了快半个小时没见人出来,锁车门干脆进去找。

剧院很大。

声音沿着走廊偷跑,撞见正在找路的楚玿晗。

偌大的排练厅里,只剩下三四个人。

萧韵然穿着墨绿色练功服,如一缕月光轻盈点跃过地面,无声也寻不到踪迹。

楚玿晗立在门口没有出声,静静欣赏着柔软似绸缎般的身体,流淌延绵的力量与温柔划过腰窝,落入足尖。

她美得不落凡尘,总有时刻让已沾满俗世尘灰的自己感受到跃然于心的洗涤。

楚玿晗清楚知道,自己想掬起这一捧月,可又难免怀疑,月亮是不是该永悬高空上。

“姐姐!”衣服都没来得及披的韵然在镜子中看见出现在门口的人,转身毫不犹豫奔跑过来。

一晃到了眼前。

“等我换个衣服。”

“你赶紧去,别感冒了。”排练厅开着空调,走廊里穿堂而过的冷风于温暖在门口相撞。

“好。”

萧韵然动作很快,从六岁跳舞到现在,这套流程已经很熟练,提包出来时路过还在皱眉苦练的张译,打了声招呼:“班长,我先走一步。”

张译单手扶着把杆,点了下头,眼神余光从镜子里扫过游戏馆老板。

天作之合,连身高都几乎一样。

楚玿晗伸手要帮她提包,被拒绝后问:“饿了吗?”

“有点。”单肩挎起背包,左手揉了揉肚子,经过一整天的练习,核心肌肉保持还未松懈的紧凑。

“订了家餐厅,好像叫什么‘大树里’?‘大树下’?‘树梢上’?我忘了。”

“你没吃过?”

“沪上的网红餐厅比雨后春笋长得都快,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

两人攀谈着往外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韵然开始习惯待在楚玿晗身边的感觉。

从十岁出头来沪上,已经快十年了。

这座城市和故乡一样,是台庞大而冰冷的机器,每个人都是齿轮,在飞速旋转间被磨出火花也不敢停。忙忙碌碌地冲锋向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报废。

它们宏大而壮丽,却不让人安心。

可和楚玿晗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睁眼时放在桌上的鸡蛋,闭眼前摆在床头柜的热牛奶,一起吃饭,像一家人一样在同一片屋檐下生活。

被归属感包围的幸福,让萧韵然不敢眨眼,生怕这是场幻象。

再醒来时,自己仍漂泊不定面对熟悉又陌生的摩天大厦,渺小而无知地踏入被称为“社会”的人类群落。

想到这萧韵然越界把手搭在楚玿晗肩膀上:“姐姐,我今晚可能要吃好多,因为明天起为了演出得暂时辟谷。”

楚玿晗任由她搭肩,轻笑道:“点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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