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先生”的尾音,像淬毒的冰针,扎进清许耳蜗深处,瞬间冻结了所有试图挣扎的神经末梢。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
狭长的丹凤眼里,那片翻涌的沉郁漩涡已被强行压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只余下潭面一层薄冰般脆弱的平静。
胸腔里那块名为“纤雨”的巨石并未消失,只是沉得更深,带着棱角缓慢地刮擦过每一寸骨缝,闷钝的痛感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薄唇抿得毫无血色,下唇那道被齿尖反复蹂躏的凹痕边缘,已经泛起一丝濒临破裂的红痕。
纤雨那双澄澈的桃花眼,带着纯粹的职业性等待,安静地落在他脸上。吧台暖黄的光线穿过她微湿的八字刘海,在她白皙的鼻梁上投下小片晃动的光斑,也照亮了她颊边那点因维持微笑而略显僵硬的酒窝弧度。
时间在咖啡豆研磨的单调嗡鸣里粘稠地流淌。半晌。
一声极轻、极哑的,如同枯叶被踩碎的气音,终于从紧抿的唇缝间挤了出来:
“……没事。”
两个字,
轻飘飘地砸在吧台光洁的岩板上,
没有回响。
清许甚至不敢等那破碎的尾音消散,视线便仓皇地垂落,死死钉在操作台边缘一星溅落的、早已干涸的咖啡渍上,仿佛那是他摇摇欲坠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纤雨微微歪了下头,那点公式化的酒窝随着她放松的嘴角自然平复。 “嗯,先生。” 她的声音依旧清亮,如同冰泉击石,却连一丝询问的涟漪都未再漾起。
目光已像精准的探照灯,瞬间从他身上移开,投向门口刚涌入的、带着寒气和说笑的三位客人。
“欢迎光临!三位需要卡座还是窗边?” 她扬声招呼,颊边那点酒窝随着热情的笑容重新浮现,这次带着真切的暖意。
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越过清许僵立的高大身影,朝新客人挥了挥手,围裙带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
那被细雨洇湿的八字刘海,在她光洁的额前俏皮地跳跃了一下。
纤雨那越过他、投向新客的热情挥手,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紧攥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掌心被指甲刻破的月牙痕渗出细微的血珠,混着冰冷的汗意,黏腻地刺痛着。
吧台明亮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
清晰地照亮了他下颌线骤然绷紧、几乎要割裂皮肤的凌厉弧度,以及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彻底失去所有光亮的丹凤眼。
他甚至差点都忘了呼吸。直到胸腔传来窒息的闷痛,才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咖啡焦香和橙花尾调,此刻混合着新客人带来的、清冽的室外寒气,像无数细小的冰棱,狠狠刺入肺腑。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姿态,向后挪动了半步。
让出的空间,正好容得下纤雨轻盈地侧身而出,带着那身清冽的橙花气息和忙碌的热度,像一阵毫无滞碍的风,卷向了她的新客人。
操作台的蒸汽棒再次发出尖锐的嘶鸣。磨豆机嗡嗡作响。卡座那边传来新客人的谈笑声。清许依旧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喧闹的背景里投下一道突兀而沉默的阴影。
他缓缓抬起那只紧攥的、指缝间渗出暗红的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胸的位置——那里,心脏正以一种沉重而缓慢的、如同濒死巨兽般的节律,撞击着那块冰冷坚硬的巨石。
“可笑吗?”
“累吗?”
两个声音在清许的心里不断地嘲笑着。
“她如果都忘了你,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清译风的声音在清许的耳边响起。
忘了我?
不可能……
清许从小到大都会听父母的话,虽然也很有自己的主见,但是个很乖的孩子。哪怕不爱说话,但也是会好好跟父母沟通交流的。
清译风作为这一点就会很骄傲,因此清家上下老小都知道,清许是清家的继承之人。
可那是他唯一一次,不听自己父亲的教诲。
清许默默地转过身去。
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裴缺见清许回来了,连忙打开车门:“清总?”裴缺顿了顿,“纤小姐,还认识你吗?”
清许未答。
清许的指尖在车门上停留了许久,金属的冰凉触感像一根刺,扎进他发颤的掌心。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坐回车里,可那双脚却像被灌了铅——每一步都拖得极慢,仿佛身后有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将他的目光死死拽向咖啡厅的玻璃窗。
纤雨正低头擦拭杯碟,碎发垂在耳畔,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片羽毛。
清许的丹凤眼凝在她身上,眼眶里蓄着一片潮湿的雾。
他很想冲过去,抓住她就手腕质问她,想问她为何不记得他,想倾诉这几在来堵在心口的、关于未来所有破碎的规划……可喉咙却像被塞了一团浸湿的棉絮,连一句“你不记得了吗”都哽在唇齿间,发不出声。
车窗外,梧桐叶在秋风里簌簌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尖擦过玻璃,像是谁在无声地催促。
清许最后一次回头,看见纤雨抬头时脖颈的弧度——那弧度他曾描摹过千百次,此刻却刺得眼眶生疼。
终于,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咖啡厅的灯光在后视镜里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而那个他该说未说的话,也彻底湮没在车流卷起的尘土里。
思念这种东西其实很奇怪。
思念如怪味糖,初甜后涩。
它深夜潜入脑海,藏于街角香气、旧曲旋律里,让时间时而凝滞时而飞逝。无形却缠心,酸涩与甘甜交织,令人辗转难眠。
破镜难重圆
“清总?”裴缺又问了一下,内心却想着天塌了…. 清总心情不好,我们又要受苦了…
“开你的车。”语气虽冷,让人听不出什么太多情绪,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车窗外,纤雨如絮,斜斜拂过琉璃。
清许倚在软垫之上,双目怔忡,神思似坠入云渺。眼前雾霭朦胧,恰如心中那抹难觅的影——纤雨忘了他,他便将自己忘在这流动的沉寂里。
裴缺在前座握辕,目视前方烟雨,耳畔唯有车轮碾过水洼的细响。他偶觑后视镜,见自家老板面色如霜,似一尊玉雕凝着化不开的愁。
车内静如止水,唯余雨滴叩窗,一声声,皆似未落的叹息。
雨在下,
他在哭。
生锈的感情再一次逢落雨天。
良久,雨势渐歇,檐角垂下一滴残雨,恰似纤雨忘了他时,最后一声轻叹。那滴水坠入尘泥,了无踪迹,唯车帘外烟色未散,空余一缕湿意,缠绵不去。
只是他还不释怀,
她应该早点忘了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