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琼枝被他突如其来的夸赞猛地心脏一跳，只能顺势回道：“你也很好看啊！”

“很好”“很好看”，他们驴唇不对马嘴地对话了。

感受到庄琼枝的礼貌与疏离，李涯收敛了笑容，低声解释：“其实我之前见过你，在摊位上卖小吃给小孩子，不过，你可能忘记我了。”

见过李涯的人，怎么会把他忘记呢？

庄琼枝百思不得其解，她说道：“学长觉得我做的好吃吗？”

“好吃。因为爱吃我还去查了文献，了解以前的美食。”

空中巴士已经搭载他们飞到了南二区的上方，南二区似乎刚下过雨不久，秀丽的山峦被浓白的云雾笼罩着，宛若仙气飘飘的水墨画。李涯没再说话，庄琼枝觑一眼他的神色，发现他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两只手放在大腿上，手指紧抓着运动裤，姿态略有点僵硬。

眼看空中巴士准备降落，庄琼枝背起包包，说道：“我到站了！你要一起下车吗？”

望着她的背影，李涯倏地拎起背包，跟上庄琼枝的步伐。他们走过川流不息的市中心、干净整洁的人行道、静谧宁静的冷巷。

“我准备要到学院了，学长你……”庄琼枝指了指两边种着大王椰树的小路，说道。

李涯正欲开口，突然脸色一变，他一把扯过了庄琼枝，玩着飞行滑板的男孩与他们擦肩而过。

庄琼枝迷茫地紧抓住他的袖子。李涯拧眉望向男孩远去的方向，低头与庄琼枝视线对视后，才后知后觉想起庄琼枝被他的胳膊半圈在怀里。

李涯像被火烫着爪子的猫咪般松开了手臂，噌噌后退了几步：“对不起！”

“没事！你为啥道歉啊。”庄琼枝回过神来，“要不是学长，我都被撞倒了。”

我有那么吓人吗？

她看着李涯惊魂未定的神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双可爱的酒窝浮现在她雪白的脸上，弯弯的月牙眼满是快乐。

愉悦的气氛似乎沿着空气传染了过来，李涯也露出笑容，他惊觉自己做出相同表情后，立刻严肃起来：“这个人实在是没素质了，一定要揪出来好好教育。”

“这怎么揪出来？”庄琼枝好奇问道。

“进光脑这里选相关道路的投诉，填写资料后就能让街道监控系统找出来了。”

他们聊着天，很快走到了学院门口。

“李学长，谢谢你特意送我，我回去了。”庄琼枝摆摆手，“下次摆摊的时候你下单，我免单请你哦！”

“可以不免单吗？”李涯说。

“哎？”

“找个时间教我怎么做吧，不需要免单。”他与庄琼枝对视几秒后，挪开了视线，“也不用叫我学长了，叫我名字就好。”

庄琼枝微微笑起来：“刚好我最近打算做摆摊新品！你这周末有空吗？”

“有空。”李涯不假思索说道。

他们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庄琼枝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大门后。

头顶的大王椰树被风吹过，沙沙作响，黑羽黄喙的乌鸫鸟在翠绿草坪上蹦跳嬉戏，湿漉漉的地面拢着蒸腾热气，像无形的网裹着肌肤。李涯在原地伫立许久，板正的蓝白运动外套被风吹出褶皱。

庄琼枝准备开宿舍门，腕戴的光脑连续不断地震动起来。

她甫一点开，穆文心的消息刷屏了。

“这么多消息，刚刚比完赛吗？”庄琼枝喃喃道，点开了穆文心的语音通话按键，并从头开始翻看穆文心长长的留言。

她头顶投下了一片阴影，“庄同学，你今天去看文心了？”是纪慈的声音。

庄琼枝跟纪慈的友谊似乎是基于穆文心的基础之上，他们俩人很少单独相处过。

这还是头回穆文心不在，纪慈单独来找她。

庄琼枝惊讶抬头，“对，纪同学你怎么不去？”

“懒得去了，这家伙斗志昂扬的，根本不需要后援打气吧？”纪慈单手撑在墙上，桃花眼微弯，眼下一圈明显的黑眼圈，满脸倦怠。

但你还是过来向我问她了，庄琼枝内心偷偷吐槽一句。

果不其然，纪慈下一句还是打听穆文心：“她没有在比赛场馆又跟别人杠上吧？”

“没有在比赛场馆杠上，但在星空塔杠上了。”庄琼枝告诉了纪慈下午发生的事情。

纪慈叹口气，略带抱怨道：“这家伙，又四面树敌。她的赛事机器人铁定损耗得厉害，参赛前熬夜好几天帮她维修好的。”

“对了，你快开门，我顺便帮你把鸦儿号升级了下……”

他的话音未落，便被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纪慈！你又趁我不在说我坏话！”

穆文心气鼓鼓的声音从庄琼枝腕间传来。

眼看着俩人要吵起来，庄琼枝赶紧出声：“文心，今天的比赛怎么样？”

“挺好的啊。”穆文心话风一转，“那个李涯学长怎么跟着你回去了，不会是……”

“没有。他只是之前在我的摊位买过砵仔糕，喜欢吃而已。”庄琼枝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心下竟有点微妙的喜悦。

“李涯？”纪慈复述了一遍，“这名字好耳熟。”

“你认识？”

“很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听到过。”

庄琼枝边说边开了门，让纪慈在宿舍沙发上坐会儿。

纪慈看到人工智能小雅迎了上来，脑海里骤然浮现起忘却的记忆。“我想起来了！”纪慈眯起眼睛，“李涯不就是几年前火爆全星网的天才少年吗？”

“什么？”庄琼枝与还没挂断通讯的穆文心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

纪慈告诉她俩，李涯曾经参加过一档国民人工智能竞技类综艺，他在里面凭借沉稳聪慧的表现斩获了许多粉丝，人工智能小雅的雏形便是李涯在综艺里设计的。

节目结束后，李涯的父亲李继昌完善了他的作品并推广至校园市场上，作为保姆型人工智能机器人来使用。

纪慈怕自己记岔了，翻出来曾经的综艺片段验证。果不其然，冠军赫然便是“李涯”这个名字。

姓名牌后黑发白肤的男孩稚气未脱，抿着唇，脸颊肉紧绷，眼睛冷冷地看向镜头。下一秒，站在他身旁的父亲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李涯冷静的神色瞬间融化，脸上浮现出腼腆的笑容。

“综艺里的李学长好可爱。”庄琼枝的眼睛亮了亮，语气里充满赞叹，“他当时只有18岁，就这么厉害啊。”

“但他这么红，为什么后面没消息了呢？不应该……”纪慈翻看着新闻，突然沉默了。

庄琼枝凑上前看他光屏的内容，只是短短的几行字，却让她的心“咚”一声沉到谷底。

原来，综艺结束后不久，李涯在某日归家的路上遇到蓄意报复社会的歹徒。为了救下无辜被砍了数刀的老人，他挺身而出，全身受伤严重，送入医院治疗很长时间。

虽然嫌疑人后面被制伏送进监狱，但李涯的手臂最终还是因伤势过重，换成了机械臂，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也因此渐渐淡出大众视野。

“早知道刚刚……”庄琼枝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住，一阵一阵地难受。

面对她粗鲁的夸奖，李涯甚至故作轻松，拆下了机械臂给她看，他的应对太过得体了。

本来临别前的客套之语，渐渐化成了坚定的歉意。她低头给李涯发了消息：“这周末有空吗？可以过来育才院尝尝我做的新品啊！”

此时，李涯已经到家，他将外套挂上衣架，查看了光脑上庄琼枝发来的邀约，毫不犹豫地打下俩字：“好啊。”

停顿了几秒，他手指又动了动：“时间你定，我都有空。”

庄琼枝本以为很久之后才有回复，或者会被李涯委婉拒绝。秒收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发愁起来：其实，还没想好要做什么美食！

李涯停留在光脑界面至少有十分钟，对面的状态栏出现“正在输入中”又消失，反复多次后，终于静止了。

他遗憾地轻叹口气，身体靠在沙发上发出轻微的轧扎声。

额头的汗水顺着脸庞流下来，李涯看着自己擦汗的手臂猛然回神，他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间，卸下后拍了一张照片打印出来，并在照片背后写上一句话，“琼枝抱过的手臂”。

他沉醉地看着这张照片，直到听到门口传来声音才惊觉，迅速地把照片夹进书里。

“儿子，你在干什么呢？”李继昌敲了敲房间门，“不是去辅助监考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有点其他事情要处理，就请假走了。”

李继昌没有深究是什么事情需要儿子请假处理，前面的问话只是随口一问，他自顾自说：“这周末跟我飞去北区一趟，我刚好要去交流会。就住陆伯伯家，他家机器人做得菜是真不错，我们爷俩吃点好的。”

李涯不假思索回道：“我就不去了。”

“怎么不去？”李继昌诧异问道，这才正眼看了下儿子。

“我这周末有朋友请客做饭吃。”李涯的语气平淡，但眼睛却如燃烧的火焰般闪亮。

“关毅那臭小子还学会做饭了？”李继昌观察李涯的神色，欣慰道，“不对，看来是新朋友嘛……那就自己留在家里吧。”

李涯自从那年安装上机械臂后，便很少有交好的新朋友了。

出事故前，他是颇受欢迎成绩优异的天之骄子，出事故后，身边的人不是把他当成机械改造人异类看轻他，便是把他当易碎的琉璃、折翼的鸟儿可怜他。无论是哪两种态度，李涯都不喜欢，干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捣腾些兴趣爱好。人一旦没有了繁杂的社交活动，反而更能沉下心来探索自己。

但琼枝是特殊的，李涯想道。

他从未想过，做饭与科研的相似之处是那么多，二者都是需要耐心才能完成事情。

在心情烦闷的时候，菜刀触碰砧板规律的切菜声，热油在炒锅的滋拉声，铲子勤快翻动的嚓嚓声，像置身在音乐会，沉醉听着由锅碗瓢盆组成的乐器拉出的协奏曲，又像在实验室，机器滴答作响，仪表盘不断转动，安定地陪伴他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