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你下周工作日再来吧。”门卫打了个哈欠,隔着厚重的眼镜片望向站在栏杆外风尘仆仆的青年,“现在单位里没人,办理不了入职。”
季无忧搭在28寸行李箱拉杆上的手一紧,捕捉到了门卫大叔话语里的关键信息。
这单位周末是不需要加班的!
“谢谢大叔,我周一再来报到。”季无忧仰头,将镌刻有“江宁市民间事务管理局”十个大字的门牌映入眼底,眉间多了喜色。
真不枉他坐了将近八小时的高铁,背井离乡来此。
同门卫大叔别过,季无忧拖着行李箱朝南走,边走边留意街灯上粘贴的各色广告,留意上边是否有招租信息。
他方才自高铁站打车来民间事务管理局时注意到附近有不少小区,沿街也有各色的餐馆,虽不见大型商超,但基本生活应当算得上便利。在这住下,是不错的选择。
“咯哒咯哒哒——”由宽敞的主街转入一条不知名的小路,路上的地砖错落,行李箱轮发出的鸣叫回荡在道路两侧,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喵嗷——”一道黑影自路边樟树上窜出,季无忧顿下脚步,与那道黑影打了个照面。
是一只通体黝黑的猫,体型偏瘦,绿莹莹的眼睛炯炯有神。它落在地面时回头看了季无忧一眼,尾巴左右摆动两下,附在猫脸上的胡须轻轻颤动。
这猫倒是有几分灵气。
季无忧矮下身去,放软语气:“是我吵到你午睡了?抱歉,小猫咪。”
他见到黑猫停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于是慢慢朝它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与黑猫圆溜溜的脑袋接触时,它毛茸茸的耳朵一抖,三两下溜进前边的一条巷子里。
季无忧遗憾地收回手,继续沿道路前方走,经过巷子时他有意向里边瞥了一眼,是条窄巷,至多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光照不多,地上残留有或大或小的水洼。
“喵——”一声猫叫自巷子的另一头传来,那黑猫逆着光,皮毛镀上一层浅金色。季无忧心下一奇,身体调转方向进入巷子里。
黑猫在季无忧踏入巷子的瞬间又溜走了,黑色的身影消失前,毛茸茸的尾巴还故意朝他晃了晃。
穿过巷子,他往黑猫消失的方向走,又进入另一条较为宽敞的巷子,但四下里再也不见黑猫的身影。他唇角一扯,勾出一抹浅笑,抬手,正要使出些手段找到那只调皮的小猫时一阵“哗啦——”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季无忧循声走到前边一个拐角处,通向的地方又是一条巷子,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条一眼能望到头。尽头砌有一堵长满斑驳青苔的矮墙,下边乌泱泱堆着黑袋子,看起来像是垃圾存放处,旁边还有一箱被推倒的啤酒瓶子,或大或小的玻璃片反射出锐利的光。
但真正让他在意的并非巷子里的环境,而是里边的四个人。
“装什么清高,陪我们玩一下嘛。”
“就是就是,哥几个看上你很久了。”
“玩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花臂男和两个黄毛,他们嘴里发出下流的声音,对被他们围堵在墙边的短发姑娘上下扫视。
姑娘显然极其害怕,指节在无规律颤抖,她身子微弓,垂着头,偏长的刘海遮住眉眼,但她素白的侧脸、下颌流畅的线条、纤细优美的脖颈无一不在昭示着她不凡的样貌。
这是什么地痞流氓欺负柔弱无助小姑娘的情节?竟被他给遇上。
季无忧把行李箱靠放在巷子口,夸张地用手捏着鼻子说话:“我说这里怎么那么臭,原来是有烂人在这。”
此言一出,原本黏在那姑娘身上的三道视线齐刷刷往季无忧这边看。当他们看清来人只是一个身材修长、细胳膊细腿的青年时脸上露出不屑。
“小子,你要多管闲事?”花臂男昂起头颅,把本就短的短袖袖口往上卷,露出下边虬结的肱二头肌,“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哈哈哈——”后边的一个黄毛附和,“就是就是,赶紧给咱大哥为你刚才说的话道歉,否则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噗。”季无忧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无视那三个流氓因为他这笑声变得更为糟糕的脸色,伸出手指朝三人勾了勾,“嗯,来啊。”
……
不到一分钟,三个人以不同的姿势匍匐在地上,疼痛让他们面容扭曲、龇牙咧嘴,再也不见一分钟前那不可一世的嚣张姿态。
季无忧拍了拍手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对他脚下的花臂男道:“不是说要让我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对、对不起……”花臂男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单手就轻松放倒他们三人的青年,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看似细皮嫩肉的手挥出的拳头能比铁块还要硬,“是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别再打了。”
两个黄毛嚎得更是惨烈:“别打了——饶命啊——”
季无忧被吵的耳朵疼,不耐烦道:“废话真多,还不快滚。”
“是是是,我、我们这就滚——”
目送连滚带爬在他视野里彻底消失的三人,季无忧把目光转向那个被欺负的姑娘。
这姑娘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镇定得多,“劫后余生”不哭不闹,只蹲在刚才的墙根旁,正在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纸巾细细擦拭白色鞋面上沾到的几滴泥泞。
“姑娘,你没事吧?”季无忧缓步向她走去,轻声询问。
“我没事。”姑娘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季无忧,顿了一会儿才补充,“谢谢。”
这下,季无忧才看清了这姑娘的长相,她果真如他所预判的那样,拥有一张称得上绝美的脸——狭长的双眸里缀着纯黑色眼珠,右眼角下一颗浅棕色泪痣有些勾人。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第一次,有人让他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只是,上天给了她美丽的脸,却没给她柔和曼妙的声线,她嗓音有些粗,听着像男人。
“你叫我……姑娘?”蹲在地上的姑娘似笑非笑,慢慢站起身。
她的笑容很好看,即便是这种意味不明的笑也叫季无忧联想到一种不可多得的神秘宝石,让他迷了眼睛:“不叫姑娘叫什么?”
直到姑娘完全站起,季无忧才惊觉,她的身量很高,甚至没比自己矮上多少,他们两人面对面时完全算得上是平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姑娘纤长的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凸起,随着吞咽的动作,那凸起上下滑动。
“你,你居然是个男的!”季无忧后退半步,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难道不明显吗?”眼前的“姑娘”面孔中露出不解,他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胸脯,再朝季无忧看去,像是在疑惑他到底有哪里像女人。
季无忧怔了片刻,胸中的悸动如潮水般退去。他轻轻叹一口气,感慨自己的头一次心动竟错付给了一个男人。
“所以,刚才那三个流氓也和我一样误以为你是女的?所以才会对你……”知道身前这人不是姑娘后,季无忧不再顾忌,直接问他刚才被“欺负”的事。
“不,他们知道我是男的。”
季无忧眼睛瞪得更大了:“知道你是男的还……我去,他们这是变态啊。”
这次男人没有接话,空气一下子变得静默,直到季无忧肚子里发出“咕噜——”声,男人才开口:“你饿了。”
他定定看了季无忧几秒:“你也算是救了我,要不我请你吃碗面怎么样?”
“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对于这合理的请客,季无忧欣然应下。
从巷子里出来,季无忧拉上他的行李箱,看向身旁男人时眼里多了一分好奇。
“对了,你看起来年纪不大,是还在上学?”
“是的。”
“你不会还没二十岁吧?”
“我二十一了。”
……
绕出巷子,几分钟后,季无忧被带到一家临街的面馆前。面馆店面不大,招牌上“安顺面家”四个大字有些褪色。
“小卿,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扔个垃圾去了这么久?”面馆里跑出一个中年女人,她身上的围裙带解开一半,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我差点就要去找你了。”
“这位是?”中年女人在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后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季无忧。
“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妈,我想请他吃一碗面。”
季无忧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伯母你好,我是小卿的朋友。姓季,季节的季。”
“你好你好,快请进,想吃什么都可以。”女人眼里闪耀着光芒,连眼角的鱼尾纹也荡漾起来。
坐在面馆的长木椅上,季无忧举着印刷有满满一页字的菜单发愁。江宁市他是第一次来,有好几个名他是从未听过,有的听过也没见过。
这皮肚是什么?**腰肚又是什么?
“小季,想好要吃什么了吗?”现下两点已过,店里仅有季无忧一个食客,女人在后厨收拾了一阵,许久不见外边的动静,这才出来询问。
“伯母,我不太懂这里的面,要不就给我来份你们家卖得最好的?”季无忧实在选不出。
“好,我现在去给你煮一份**腰肚面。”
待女人重新进入厨房,一直坐在收银台前清点纸币的男人才起身,径直走向季无忧,在他的桌对面坐下:“你刚才帮我圆了谎,为什么?”
季无忧答:“这种事让你妈知道指不定会有多担心,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男人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抬眼与季无忧对视时黑曜石般的眼睛摄人心魄,他薄唇张合间露出里边莹润的牙齿:“玉卿,我的名字。”
“季、季无忧。”季无忧舌头莫名打结,心底暗道奇怪,捞起桌边的水杯灌下几口,舌头这才复常。
季无忧又与玉卿闲谈几句,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面上桌。
据玉卿妈妈方锦慧所言,这**腰肚面不仅是她家面馆的招牌,也是江宁市的一大特色美食。里边的皮肚是炸猪皮,还有猪肚、腰子等,最精妙的是面条选用的是手擀面,劲道十足。若不是季无忧实在吃不下,他还想再来一碗。
“伯母,多谢款待。”季无忧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伸展手肘时碰到放在旁边的行李箱,他神色一凝,想起晚上住宿还仍未有着落的事,于是向方锦慧问道:“伯母,你知道附近有房出租吗?”
“小季,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方锦慧微笑道,“我们家隔壁有空房出租,一居室的,我和房东很熟,她还把钥匙交给了我代为保管,你要不去看看?”
季无忧万万没想到他租房的事可以进行得这般顺利,小区不算新,但胜在安静,价格也合理。一拍即合下,他和房东约定三日后签订合同。
傍晚时分,刚对房间做完简单清扫工作的季无忧饥肠辘辘,正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手机里的外卖信息。这时候,一阵叩门声响起,推开门,外边果然是方锦慧那张热情洋溢的脸。
方锦慧以庆祝和季无忧做邻居为由头,喊他一块儿吃餐晚饭。盛情难却,加上他确实也很馋这位伯母的手艺,便随她进了门。
一进门,季无忧鼻子连同眉心一起皱了起来。
啊,这味道……实在太过于熟悉。
难怪爷爷非要让他不远千里来江宁市。原来这里真的有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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