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绽

消毒水的气味像根针,直直扎进我脑子里,把我从那片粘稠的黑暗里硬生生挑了出来。意识沉甸甸的,像灌了铅,慢吞吞地往上浮。最先感觉到的是疼,无处不在的闷痛,尤其是左腿,仿佛被碾碎后又胡乱拼凑在一起,一动就是钻心的锐利。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模糊的一片白,光线刺得我立刻又闭上。缓了好一阵,才看清惨白的天花板和旁边挂着的输液瓶。

医院。

独立单间房。

这认知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紧接着,昏迷前那刻骨的愤怒和连我自己都没料到的恐惧“轰”地一下全炸开了——季沉屿不见了!我得去找他!

我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左腿传来一阵几乎让我晕厥的剧痛,眼前瞬间黑了,没忍住哼出了声。

“喧喧!”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我几乎没听过的急促。

我猛地扭过头。

季沉屿从门口处跑过来,脸色感觉我比我这个病人还白,眼底下两团浓重的青黑,连头发都乱了几缕,垂在额前。他看起来糟透了,像被人狠狠蹂躏过。

他在这里。他没走。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冲击让我一时愣住,只是死死盯着他,眼睛都不敢眨,怕他下一秒就化成烟散了。

“别乱动,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他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干涩。他好像想伸手碰我,指尖在半空僵了一下,又慢慢缩回去,攥成了拳,攥得指关节都发了白。“这次意外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喧喧,下次别这样了。”

他试图维持平时那副平静的调子,可那细微的颤音和绷得死紧的下颌线骗不了我。

我没回答他。所有的担忧、恐惧、发疯一样寻找时的绝望,在确认他站在我面前的瞬间,猛地变质,发酵,成了铺天盖地的委屈和暴怒。

“你去哪儿了?!”我扯着嘶哑的嗓子吼,声音因为虚弱尖得刺耳,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他身上,“我他妈找你找得快疯了!”

闻言,季沉屿愣了愣,眉间的皱纹由加深了些:“你没吃饭。”

我坐直了身体,伸手拉住季沉屿的手腕用力把他拉了过来:“我他妈问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季沉屿任由我扯着,回答道:“我去参加跳级考试了,考完知道你出事了,我就立马赶来了。”

“什么?”我很诧异,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点,但依旧抓着他。季宪穆到底是有多赶?换到上一世,我这才出国没几天他就去考试了,我就这么差劲吗?

没等我理清这混乱的思绪,季沉屿就轻轻挣脱了我攥着他的手,就在我以为他要拉开距离时,他却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出乎意料地俯身,轻轻抱住了我。

他的头靠在我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他的头发软软的,蹭得我有点痒,莫名的……有点舒服。

我僵住了,浑身的刺和戒备在这一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然后,没过几秒,我清晰地感觉到肩膀处的病号服布料,被一滴、又一滴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我怔住了,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怒火,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湿润悄无声息地浇熄,只剩下茫然的灰烬。

季沉屿……哭了?

又一次。

这我被车撞了还让我感到荒谬和无措,我想到了那天雨夜。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我被气笑了,微微偏头,在他耳边用沙哑的嗓子低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季沉屿没说话,回应我的是他骤然收紧了的手臂。他抱得更紧了,紧得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腔里不那么平稳的心跳,紧得让我那些没出口的质问和残余的暴躁,都被勒得散了形。

他温热的眼泪依旧透过布料,熨帖在我的皮肤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分量。

我沉默下来,任由他抱着。季沉屿不会走,但是会暂时离开,而我会找回他。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肩膀那片的湿润不再扩大,我才动了动没受伤的那边肩膀,用一种刻意装出来的、不耐烦的语气开口,试图打破这让我心头发慌的气氛:“季沉屿,不去叫护士吗?”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别扭,“腿疼。”

季沉屿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然后他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松开了我。

他抬起头,眼睛确实有些红,泪依旧在往下流,但脸上却还是平时的淡漠,他连流泪都面无表情。他没看我,只是站起身,声音还有些微的沙哑,但已经冷静了许多:“嗯,我去叫。”

他转身走向病房门口,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落寞和脆弱。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别扭和烦躁又涌了上来,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痛。

操。我在心里暗骂一句,烦躁地闭上了眼。

季沉屿,我不信你不知道陆倩华给你喂药了。药起副作用的时候你哭了吗?肯定哭了吧。现在光是看着我受点伤就能红眼睛,上一世,你到底是怎么忍受下那些的?只要当时你开口求我一下,哪怕就一下,我可能就不会对你那么狠。为什么不说?宁愿自己受着,烂在肚子里?

季沉屿,你长着嘴的。我不喜欢哑巴新娘。

不喜欢。

护士进来的时候,我正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发呆,脑子里乱糟糟地转着这些念头。

护士看了看旁边仪器上闪烁的数据,在本子上做了记录。王妈站在床尾,担忧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季沉屿则微微侧身,专注地看着护士手中的数据表,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

而我,在看季沉屿。

看他略显苍白的侧脸,看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看他紧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我看着他这副看似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那头暴躁的野兽又在蠢蠢欲动,想要撕碎这层伪装,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委屈和多少未说出口的话。

我不去看那张烦人的脸,闭上了眼,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护士记录完数据,语气还算温和交代:“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了,但失血不少,腿部骨折也需要静养。麻药过了会疼得厉害些,晚上注意观察,有什么异常通知我。”

“好的好的,谢谢护士。”王妈连声应着,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感激。

我听到一阵细微的衣物摩擦声,想象着季沉屿大概是朝护士微微点了点头,或者递过去一个他惯有的、疏离但礼貌的眼神。他总是这样,在外人面前维持着那副无可挑剔的冷静壳子。

护士的脚步声远去,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我闭着眼,却能清晰地“看到”季沉屿此刻的表情——他大概还站在原地,目光或许还停留在门口,但眉头肯定没有完全舒展,那紧抿的唇角会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强撑后的疲惫。王妈可能会小声劝他去休息,然后说叫我一顿,而他一定会拒绝,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说“没关系”。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情绪都压在面具之下,以为谁都看不穿。想到这里,我闭着的眼睛下,嘴角控制不住地,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他伪装得再好,也总有彻底松懈,让我抓住破绽的时候。

就像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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