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乔生对上她黑色的眸子,一瞬间竟然感到一丝惧意。
这点惧意另他感到震惊和羞愤,他竟然对一个金丹起了惧意!这让他自尊心受挫,他声音大起来:“你挡住我的路了!身为师妹,见我为何不拜!不知礼数!”
姬清远远地跑过来,上前一步抢先开口:“论礼数我师姐是少宗主,该拜也是你拜她!”
袁乔生并不看她,对程弦道:“少宗主好大的威仪,怎么,就让姬清替你说话,师兄我是没资格让你开口吗?”
程弦面色如常,没有他想像中会露出愤怒的表情,她平静道:“说完了吗。”
姬清补充道:“说完了就让开。”
袁乔生怒了,浑身血液上涌,一身元婴的强横气息外放,甲板不堪重负,开始扭曲变形,响起吱呀惨叫声。
一名身着白色弟子道袍的女修匆匆赶来,厉声道:“你在干什么,冷静!”
袁乔生的气息被女修压下,他不甘极了,恨恨地盯着程弦,却是听了女修的话。
不远处有长老站住了,正皱眉看向这边,他若是对几人出手,势必会被宗门长老打回去,同时也会失去去东州的资格。
他冷笑一声,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散漫,讽刺意味十足。他不善地斜睨着她,赌她没那个胆子承他的礼!
另他没想到的是,程弦居然目无下尘地走过去了!姬清路过还做了个鬼脸,气得他七窍生烟,僵立在原地。
周围偷偷观察的弟子窃窃私语着什么,袁乔生听到“袁家”,“”体峰”之类的字眼。
白衣女修拉着他到另一处,这里看不见程弦了,袁乔生举手道:“离安,我知道分寸。”
季离安甩开他:“你知道分寸,那刚刚差点对程弦动手的人是谁?”
袁乔生对她苦笑了一下,移开目光,眼神很是不忿:“你不知道刚刚那程弦多气人,她自己是没说话,但话全让她师妹说了!她师妹一个小小金丹也敢对我出言不逊!”
季离安道:“你自己若不去找事,她能去惹你?好了。”她转身,“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和程弦起冲突,袁建儒的事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但你替他出头,与程弦交恶又有什么好处?要知道,历代宗主直接掌管外务处,日后等她修成继位,我们外务处无论是哪个派系,最终都会由她执掌。那时不说你们袁家,就是体峰都不敢和她对着干!”
甲板栏杆边,姬清站在程弦旁边,她现在心思重重,为她的魔族身份。但她越害怕,越想呆在程弦身边,就像小时候做了恶梦,总要抱着师姐才能睡着。
姬清很怕空气安静下来,她多多地说话,就像要把以后说不了的话一股脑说完一样,她从灵霄城的新口味糕点“冻梨山茶味”说到现下最流行的法器配饰,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想起了刚刚那个女修,问道:“师姐,刚刚那白衣修士是谁?”
程弦说:“体峰的一位师姐,叫季离安,在外务处任职。”
姬清点点头,外务处的弟子常年在外奔走,她没见过也正常。接着好奇道:“师姐怎么知道的?”
程弦:“之前去那边处理一些事情,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她在外务处有单独听令于自己的一派,程弦给其取名为弓之玄,它是宗门赋予程弦的刀,或者说,力量。
这既算宗门对程弦管理能力的考验,也是对她心性的考验。数量众多且精锐的属下不是人人都能驾驭,拥有远超自身的力量时不是人人都能恪守本心。
弓之玄这个派系平时在外务处做事,不过一旦少宗主有令,她们会立刻执行命令,不再归外务处管,只要宗主没有发话,程弦对弓之玄命令的优先级永远高于处长。
季离安虽然不是弓之玄的人,但程弦某次去外务处时,正好围观了一场关于她的冲突,对她有些印象。
程弦在甲板上站了很久,一直到天黑,姬清走了,许多弟子也回去修炼,不再偷偷看她。
方舟极速前进,猛烈的,强劲的风被阵法转化为轻柔又温顺的清风。
清风吹起程弦额间发丝,她放空思绪,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有脚步声传来,有人也来到了栏杆边。
程弦转过头,来人正好和她视线相撞。
是灵阵峰一位元婴后期的师兄,叫薛辰。
薛辰和企图挑衅她的袁乔生修为同级,也都是师兄,但与袁乔生鼻孔看人的恶劣态度不同,这位有礼极了。
薛辰是个很符合程弦以前对修真界修士刻板印象的人,白衣一尘不染,永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程弦觉得这位师兄要是放在现代社会也会是个严谨的职场白领,每天夹着公文包手捧一杯冰美式匆匆进出于三四十层高的写字楼,就算是最热的三伏天也会把衬衫扣子扣到最后一颗的那种人。
程弦知道他,但二人并没有交集,因此只是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薛辰却一丝不苟的朝她行一礼:“薛辰,见过少宗主。”
程弦回了一个礼:“师兄不必多礼。”
傲气的师姐师兄并不愿对程弦行礼,程弦也觉得没什么毛病,毕竟人家修为高,要真向她行礼了,比如现在,程弦还觉得心里毛毛的呢。
薛辰摇头道:“礼不可废。”
程弦以为薛辰只是和她打个招呼,不曾想他开口了,还是个想和她聊起来的开头:“师妹,我听说宗门弟子令牌上加的传讯阵法是你的提议。”
程弦一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答道:“不错。”
薛辰:“师妹从未修习阵法,却能提出如此精妙之法,说不定师妹于阵道中有天赋,师妹若是有空,可以向峰主请教一二。”
他说的峰主,自然是他们灵阵峰的峰主,不过程弦有些惊讶,正统修仙理论讲究精,纯。修士一生也只修一道,一道修炼尚且艰辛,得证大道者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择道后还修炼别的。
她修阵法,是经过师尊和灵阵峰峰主允许的,早年程弦去灵阵峰玩,不小心搞坏了峰主的一个小阵法,她心慌的给人拼拼图似的复原了,被回来的峰主察觉,并且发现她在阵法一道上同样有天赋。和宗主商量后,决定教她阵法,习阵道。
她经常去灵阵峰,弟子们也只是认为她和灵阵峰关系好,也无人会认为她修阵道。一个剑修,如何会阵法?
可薛辰竟然建议她修阵道,程弦觉得她要重新评估一下对薛辰的看法了。
程弦摇头道:“这恐怕不妥。”
薛辰道:“我并非让师妹另择阵道,师妹于剑道之上惊才绝艳,在下只是觉得师妹可以学一两个阵法,和剑道并不冲突,对敌时还会多些手段。”
程弦心里默默点头,但她不能说自己其实会阵法,不仅会,还会的挺多。
程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师兄。”
薛辰看着少女平静又悠长的眸子就这样注视着他,她的身后是云与雾,黑夜和星空。狂乱的风被方舟阵法抚平,她的发带打着卷随微风飘起,他能看到浅浅的青色带子上舞动着几根细细的发丝。
他尽力压制住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垂在袖中的手微微出汗,他告辞,近乎仓皇地逃开。
程弦没注意到薛辰的异常,只是觉得这位师兄走的有点匆忙,她心里对薛辰的眼光表示肯定,她自认在阵法上确实算有点天赋。
程弦这边愉快的继续看星空,薛辰就没这么好心情了。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拿出在灵霄城里买的《教你如何30天赢得仙子青睐》,小心翻到夹着淡紫色流苏的那一页,皱眉看着。
这一页写到:“和她完全不熟?没关系,几句话让你们熟起来!”
“在一个安静的,无人打扰的环境和她打招呼,顺便询问她的近况/聊她的修炼进步/困境。”
薛辰犹豫了一下,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个勾。接着继续往下看。
“秘境/历练中时刻关注她的状况,若遇到危险,你修为比她高就要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她面前,救她于水火之中!修为比她低可以在遇到危险时寻求她的帮助,当然,要注意她是否有充足的时间和稳定的耐心。”
薛辰想像了一下程弦陷入危险,自己从天而降救她的场景,立刻把这个想法掐灭。
他不觉得程弦需要被人救,他收集过程弦所有战斗的留影石头。这个剑修,有着无与伦比的疯狂和坚定,她任何一场战役,哪怕是面对比自己高几个境界的修士,她都从来不惧。她眼眸中极致的寒冰中,永远是近乎炽热的战意,永不熄灭。
恐怕要是真遇到她无法抵挡的威胁,他也抵挡不住,薛辰默默想到。
薛辰把书合上,又看见了作者的名字:鲜橙。
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修士写的,自己竟然还鬼使神差的买回来了。
无聊的修士程弦打了两个喷嚏,老实的回到房间窝着。
接下来的几天,程弦收到不少消息,她的属下路修远突破了元婴境,告别了家人,正在前往魔域。
李芸还在历练中,每次猎杀妖兽就换一些东西给程弦,东西程弦其实不缺,但怎么说也是她的一番心意,程弦就让李芸放在灵霄城的一处据点,等她回来了去拿。最后她向程弦表示平安祝福。
颜君卿学会用传音符后,一天用一张和程弦说话,和她汇报自己的衣食住行,修炼进度,还孩子气的说等传音符用完了她就会回来。程弦哭笑不得的解释秘境中用不了传音符,于是颜君卿把一天一张改成了一天两张。
孙舜英自从上次忘忧谷一别回去后一直在闭关,现在才出关,告知程弦她也会带人去东州,到时候东州见。
斐玉书给程弦传讯表示很期待和她相见,程弦不怎么想理会他,客套了几句挂了。
不仅是发传音符的人,似乎所有人都很激动,随着方舟离东州越来越近,弟子们也兴奋起来,程弦也不能免俗,受到感染,她在房间中蹬了鞋子把自己摔在床上,豪气冲天道:“管她什么墓,去闯就是。不过。”
程弦一骨碌坐起来,眼睛炯炯有神:“崔姨,你说神皇这么厉害,她的墓里肯定有很多好东西,会不会有你需要的灵药?”
崔何夕心里妥贴,她笑着说:“如果神皇墓中都没有我重塑肉身需要的灵药,那这天下也不会有了。”
程弦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高兴起来,翻了个身被子一卷把自己裹成条儿:“崔姨,我先睡会儿,您自便。”
崔何夕看着程弦毛茸茸的脑袋,微微笑起来,她从没有和程弦说过,她在程弦识海中是能够感受到她的一些情绪的,程弦说起神皇墓时,是跃跃欲试的情绪,程弦说起为她重塑躯体时,心中是欣喜和急切的情绪。
崔何夕早就知道,程弦这个孩子她没选错,但当程弦用行动证明一次次她是对的,她心中还是涌起极大的慰藉。
幼年失怙,少年师丧,青年屠宗,爱人献祭。修仙界人人喊打。从正道楷模沦为过街老鼠,她从没觉得自己不幸。
崔何夕从不信命,但此刻,她看着程弦,不禁想到,是否上天怜悯,给了她一些补偿?
这个孩子重情、重诺、本心纯善,但对敌人也不会心慈手软,果决又留有一丝余地。行为处事有自己的准则,更是真心待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就算和她作对的弟子,她也宽容相待,心中并不在意闲言碎语。
她对师妹师弟,更是真心疼爱,崔何夕活了千年,还未曾见过她这样纯粹的人。
崔何夕自己就是宗门弟子出身,有时就算是同出一个师尊的师姐弟又如何,都是维持着虚情假意。
真到了利益生死面前,那些虚假的、渺茫的、如枯叶般脆弱的情谊一碰就碎。同门相残的事情她见多了,如今再看程弦这样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赤诚相待,听起来似乎很容易,可人与人之间总会有纷争,有利益上的,也有身份地位上的,时间长了,难免不会心生怨怼,谁都不能免俗。
她看了床上那个卷儿一会儿,身形化虚,烟雾般丝丝进入她识海。
她很喜欢这个孩子。
东州之行,无论多么凶险,她都会护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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