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伊夜听见声儿转头,对上一双抬眼寻他的双眸,那眸子里现在有他。
沈阆一动,还是疼得厉害。
伊夜跳下条凳,赶忙去扶他,充当他的拐杖。
“要喝水吗?上厕所还是饿了?”
沈阆坐好试图靠墙,撇过头:“衣服,干了没有?”
伊夜去收了衣服,递给他又收回手。
“我帮你穿好吧?”
沈阆在他试图掀开被子的时候忍着痛抢过来衣服。
“我还没残,自己能穿。”
伊夜站立,眼里有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委屈,嘴却撇着向上的弧度。
沈阆拿着自己的裤裤,见不得他的委屈,更见不得他嘴角带笑,瞪他。
伊夜只好转过身去,他不是想看沈阆怎么穿裤裤,而是想看沈阆穿那缝了猪头的短裤是什么表情,他不想错过,所以身体转了,头还扭着。
余光看见的是沈阆的愁眉苦脸,那眼睛即使写着不开心了,也让人飘飘的呢。
结果沈阆把短裤翻了翻,他反着穿。
“诶?”伊夜不乐意了,“哪有裤子反着穿的道理?你不知道裤子反着穿要倒霉的吗?裤子反着穿,走路摔跤吃饭塞牙喝水呛嘴,做事不顺,丢钱丢运,会耽误你找老婆的…”
“住嘴啊你,你就是想看我穿上个猪头演滑稽戏给你看是不是。”
伊夜嘴抿成一条线。
沈阆穿裤子穿的艰难,好歹穿上了,可右手臂没法抬高,黑色背心套在了头上,扯了半天,开始烦躁,不顾伤口,胡乱穿一通,最后疼得龇牙。
伊夜蹲他面前,给他检查伤口,刚要开口说话,得沈阆一个眼神,闭了嘴。
伤口无碍,伊夜不管他了,去窗口继续他的守堡之事。
望远镜望向自家门口,再望向几条巷外的街道。
有人过来了,一个个黄头油面,统一气势,伊夜的望远镜又望向自家门口。
今天他爸爸没有去开店,他哥哥也没有出过那道门。
沈阆上完厕所,用浴缸水冲了,走来,站他旁边,一眼放去,惊讶此处的视野。
商业街张发五金,刘姐裁缝,百草药行,张师傅跌打,服装店,杂货铺,理发厅,钟表店,杂货,茶馆,水果,家具店…
住宅区那些熟悉的面孔,门前植物,杂物,晾在四处的衣物…
包含了他生活的轨迹,街头巷口,人来人往,没想到能观得那么清楚。
再去看那望远镜,这么看还不够,这个家伙,是个偷窥狂…
“蹲下蹲下,”伊夜拉他的衣角,“不能露太多,被人发现这里有人住会有人上来查的。”
沈阆不蹲,伊夜仰头求他。
“别把我的碉堡给暴露了,我可回不了家了你知道的吧,你忍心看我没有屋瓦遮雨吗?”
“……”
沈阆也跪在那长凳上,换一种视角去看自家阳台,爷爷的鱼铺,还有…
“那些人没有去找沈爷爷的麻烦,”伊夜好心安慰他,“估计以为你已经死了,或者跑了。”
沈阆瞧着他不说话。
“钱不是你弄掉的,”伊夜的望远镜还在侦查,“却冤枉说你拿了钱跑路,他们脸上也有伤,说明冤枉你也于事无补,还得把钱找回来才能交差。”
沈阆去看往长乐巷走的五个人,蹙着眉头。
“我得出去,”深思后的决定,“去找钱。”
“你不怕他们再打你?”伊夜收了望远镜。
“你也说他们栽在我头上没用,等我找到了钱,亲自给徐哥,以后做事就不是在街头收杂费欺负弱小的人,这是个机会。”
“你不跟我去流浪吗?”
沈阆目光从那五个人落他脸上,又瞥过眼去,不想给他期望,也不想让他失望,可是…
转过脸来,摸了他的头,以着大哥哥的口吻:“我有事要做,不能跟你去流浪。”
伊夜眼里转了泪花,立马垂了头。
沈阆不忍再说,下了条凳要走,伊夜拽了他的手腕。
难舍的声音响起:“可…可你的伤还没好。”
“我得赶在他们前面去把钱找着,这点伤,忍忍就行了。”
伊夜松了抓他手腕的手,立马又控了他的手臂。
“得等等,等他们去找…”似有难言,倔强了眼,“我帮你去找,你得好好休息,虽然栽脏给你没有用,不代表他们不会再打你。”
“你?”沈阆不解他倔强的地方,“你怎么找?不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帮我,就因为想拉着我跟你去流浪?”
伊夜理所当然地换了笑颜。
“对啊。”
“……”
伊夜捂了笑开的嘴,意识到自己的缺牙不是很好看。
沈阆也不忍看他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问他:“你为什么回不了家了?”
“他们骗我…”伊夜不知道该怎么说,断断续续地,“我要去找我妈妈…他们不让…妈妈原来是有寄信给我的,生日还给我寄衣服寄礼物,都被爸爸烧了,我哥哥说漏了嘴…他们骗我…”
“你妈妈…”
“在蓉城呢,坐长途大巴,一天一夜就能到。”
“你这不是流浪,是想让我陪你去找妈妈?”
“啊…”伊夜有了真实目的被揭穿的窘迫,“我…”
沈阆有些急,他的事,也很重要。
伊夜趁他转身,朝着那腰就一脚。
沈阆应声倒地,刚转过头就被伊夜扑了,伊夜此时的心情别扭在脸上,笑不是笑,怒不是怒。
“你现在不能走!”
说着就抓他腹部的伤口,用力一捏。
“呃—!”
沈阆咬了唇,把眼一睖。
“你看,又流血了…”伊夜笑嘻嘻给他看手上捏出来的血,“怎么可能找得到那一百万?出了门走不了几步就得倒,即使没被打你那些人找着,也会被街坊发现,多事的到处说你做坏事被打残了活该,到时候告诉沈爷爷,沈爷爷虽然不喜欢你当混混,可很心疼你的,你知道的吧。他偷偷帮你洗衣服,你生日会做一碗鱼面给你吃,你绝对不忍看他难受,看他为你哭的对不对?”
沈阆忍着疼痛,血又染了他的衣角,蓦地惊觉。
“你怎么知道丢的那笔钱是一百万?”
“他们打你的时候说的呀——”
又是一股怪声气。
“撒谎,”沈阆一手攥了他的手腕,“他们根本没有说到具体金额,连我都不知道具体是多少,你怎么知道的?”
伊夜手绕了他脖子,活像是个订书方订,把沈阆扣紧在了地上。
“喂…”
“我叫伊夜,记住,是伊夜呀,”话在沈阆耳边传递,沉沉稳稳地,“我说了帮你找就一定能帮你找到,你等我,在这里等我。”
沈阆对他的行为和话里埋着的秘密感到了害怕。
伊夜在他茫然的空隙,拖他回了那褥子,蓝底上头印着太阳系里已经知道的星球,还有穿行在星球之间的飞船。
沈阆人又躺回了那一片宇宙里。
伊夜掀开他的黑色背心,看伤口没有裂开,对于自己力道的把控很是满意,拿毛巾沾水给他擦干净,用力压了压。
“我先出门去,下午回来给你带消毒酒精和纱布,你有没有想吃的?哦,”头一歪,无所不知地瞧着他,“我们沈阆爱吃米线——我晚上给你做米线吃,手捂他一直困惑瞧着自己的眼睛,“快睡,多睡伤好得快,三天,不,两天,我把那一百万拿到你面前。”
说完出了门,还上了锁。
沈阆头一偏,除了止不住的痛在侵扰他,还有无尽担忧,如丝丝细雨,淅淅沥沥地在他胸口积聚,好闷。
他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捂了腹部伤口,大口呼吸,扶墙起身,门开不开,去看窗户。虽有八楼的高度,可这种老式共用的阳台下水道管的房子很容易攀爬。
当他迈出去一条腿,骑坐在窗框之上的那一瞬,他意识到自己这副身体却实如他所说,走不了多久就得倒下,正要犹豫之间,瞧见那道白光。
白光如一道闪电,奔向了那五人路线里前方的巷子口,躲在了墙与墙之间的窄缝里。
这是…跟踪?
沈阆晃了眼长凳上的望远镜,从窗框上下来,拿了望远镜,以着伊夜守护碉堡的姿势跪立,
望远镜,扫向了那道白光。
伊夜跟着那五个人去了自家门口,他家住一楼,门是铁门,门口不种花,堆了些费木料费砖瓦,房屋老旧,时常需要补漏,一自行车倚在砖墙上头。
其中一高瘦的黄毛敲他家门,没人应答,一矮胖子贴着门听了几分钟。
“有人。”
几人相互使眼色,一壮汉开始猛踹他家的铁门。
轰轰地声音传遍了几条巷道,路人好奇这声音哪里来的,驻足的,转头的,仰头的…
沈阆握望远镜的手一紧,这个人的脚重力大,大家都叫他棒槌。自己胸口的淤青就是拜他所赐,也是这组人里最合适的打手。
望远镜慌张去寻伊夜。
伊夜贴在墙角阴影里,不紧张,很镇静。
几脚的重创过后,铁门未开,伊夜没入了一旁的窄巷,一声音传来。
“有后门——”
五人愣了愣,一人昂了昂下巴,三人转过墙角,疾风的脚步,疾风的传话。
“大哥!刚跑,先追了。”
另外俩人紧跟着追了过去,沈阆的望远镜也跟着追了过去。
北鸣巷尾,有俩人拎着大包小包正朝着戏水街奋力奔跑。
伊夜呢?
圆镜片四处晃,没能找着,沈阆放下望远镜,拿肉眼去寻,那道白光消失了。
就在那逃跑的俩人在北鸣街北端被那伙子人抓住,拖进暗巷,白光出现在了自家铁门前,拿钥匙开了门,暗了进去。
沈阆困惑,那是他的家?
那刚刚逃跑的人是…
“他们骗我…我爸爸烧了妈妈寄过来的信…我哥哥说漏了嘴…”
是他的爸爸和哥哥?
伊夜的爸爸和哥哥还使命抱着那袋子钱,那手臂手肘躲着重脚数拳,砖块下一秒就要呼到他们头上。
伊夜此时出门来,手里拎着的是相同的黑袋,两个。
沈阆懵了,他知道钱在哪里,他知道…
随着一声痛苦凄厉的叫喊,伊夜的爸爸已经晕倒在地,伊夜的哥哥不知什么时候逃脱了他们的围攻,跑远了。
一黑袋子留下,黄毛开了袋,满满的钞票。
黄毛说:“真的在他俩爷子手里。”
做主的那人挥了手,踢了地上那人一脚。
“妈的,害人精,什么钱都赶捡,不要命了。”
五人绕回伊夜家门口,黄毛笑说:“进去看看,说不准能捞到些零花钱。”
一人附和:“这当家的是木工,除了帮人做家具,买的工艺品还能值几个钱。”
“那得看木头是不是好木,除非有人定制,这种人家能找到好东西才怪。”
“看看有什么关系,反正钱找到了,晚点时间交差还能出岔子?”
四人从后门进去,沈阆见着伊夜用铁链和铜锁将前门锁了,蹿到后门那里,将那五人锁得个严实。
沈阆去看那屋子向北的窗户,那里是唯一出逃点,没有防护栏,没有纱窗。
伊夜蹲在窗户外,拿一旁的蓝红白三色塑料膜遮了自己。
五人发现自己被锁后开始踹门,前门踹了踹后门,最后打烂了向北的窗户,窗户大小只够一人翻过,黄毛探头看了看外头。
“铁定是他那儿子,跑了还敢回来,想锁我们在里头,怎么着,还觉着能拿到这钱吗?”
说着往外扔了钱袋,伊夜眼疾手快,在塑料膜的遮掩下,从底端悄无声息地伸手,在黄毛跳出窗口的瞬间换了那钱袋。
沈阆惊了一脸,尤其是那黄毛脚踩地之后,毫无察觉那袋子钱已经被偷梁换柱。
五人鱼贯翻出,几人朝塑料膜上吐了唾沫,比往地上吐要响,发泄他们这趟的不值当。
“妈的,真是穷到家了。”
沈阆的心快跳到嗓子眼,盯着那塑料薄膜,就怕伊夜被发现。
等人走远,伊夜并没有赶快出来,五人拎着被调包了的钱袋往北走,沈阆意识到他们将经过这废弃的楼,躬了腰。
“松哥,沈阆那家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带在身边都嫌累赘。”
“不是,”黄毛说,“我们跟徐哥说的是他拿钱跑了啊,现在怎么说这钱?”
“这还不好说,说他躲哪儿被发现,打残了,钱抢了,谁还管他是死是活。”
谈话的声音已经很清晰的从楼底下传了上来。
领头的呵呵一笑:“就说藏这里头,废弃的屋子嘛,最适合藏人藏东西了。”
沈阆背贴着墙,打了个寒噤。
“那俩爷子是不是笨?到处说自己中了一百万,中奖了四处显摆的人嘛倒是有,可他这慌撒的不严谨,彩票店有那么大奖,早该挂旗帜招呼更多人进去买了,他是觉着我们察觉钱丢失了不会去找吗?”
声音随着笑声渐消。
沈阆又寻不见伊夜了,那塑料膜被揭开,是一堆好木材,人不知道蹿到了哪儿。
简直就是一只白老鼠!
他此时更担心的是,那边发现那袋子钱是假的怎么办?
会变本加厉地将他们遭受的打还回来,该死!
找不到真正拿了钱的人,自己会变成真正的替死鬼,如果自己躲着不出去,爷爷就…
“我是伊夜呀,记住了吗?”
伊夜…
这个怪人…
沈阆转身,继续在这些纵横交错的街道小巷内寻找他的身影,夕阳在沉,在醉。
沈阆心被提起,无心去赏他喜欢的融融晚霞。
今天的烦闷,无法随晚霞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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