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静谧的宇宙中，黑暗如同一只匍匐的巨兽，用它遥远闪烁的眼睛窥视着每个迷途中的人。星鲸庞大的身躯在其中依旧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一匹灰狼站在它的顶部，凝望那些暗沉的光。

它的尾巴低垂，耳朵微微抖动，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旋即像一滴水一样没入飞船。

复杂冗长的机舱走道里身着制服的士兵匆匆忙忙，灰狼紧随在一个人的身后，在他打开某处舱门的同时一跃而上，钻入了被蓝光照映着的将军体内。

“报告！”

士兵拿着终端，在将军身后数米站定敬礼，但不知为何不敢抬头，似乎是害怕看见什么。

源赖光没有回头：“说。”

“海国深入了联邦内部，几个小时前我方开启了所有主塔的防御系统。”

“那位晴明竟然成为了总指挥，”光夜早在联邦该命令下达的同一时间就截取了信息告诉了源赖光，此刻补充道，“他们还给防御结界取了个名字呢，‘云外镜’，挺好听的。”

源赖光对此不做言论，他挥挥手让士兵离开，后者慌慌张张连忙退走。

面前的系统弹出冗杂的数据，源赖光几番操作后撤下面板，镶嵌着一枚银色戒指的平台逐渐升起，他面前释放着蓝光的半透明液体逐渐变得清澈，露出了内里——

一个小孩子。

他环抱着瘦小的身躯，漆黑的短发飘荡，悬浮在这个柱状的培养皿内，像母亲腹中的胎儿，安静地沉睡着。

他的额头上戴着一条银色的金属环，此时在蓝色的液体中释放着金色的淡淡光晕。

光夜透过舱内可视端多角度端详了一阵子，语气奇怪到仿佛能看见它一边挑起的眉毛：“你不会是在拍卖会上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要保留这具肉身了吧？”

“要在茫茫宇宙中寻找一个能与自己精神力适配的其他人类躯体几乎是不可能的，”源赖光缓缓道，“而他竟然这样巧地找到了这样适配的身体，保留下来总会有用。”

“你在跟谁撒谎呢！”光夜想笑，但是它的声音是虚拟生成的，做不出剧烈的感情起伏，于是在星网中抽取了一段很鬼畜的笑声，听得源赖光都皱了下眉。

“为他找一具人类的身躯可是你一开始就想实现的目的。”

源赖光没有丝毫动摇：“那还问什么。”

“我没有那样大的能力让一切看上去只是巧合，”他靠近培养皿，伸出手轻轻抚摸，“只是间接创造了一些条件，它们不过是这些条件下衍生而出的概率问题。”

“那你会把我还回去吗？”光夜化出自己的人类形象，这个与培养皿中男孩一般无二的面容望着对方，“毕竟我也是其中一个。”

蓝色的数据一条条在它身上流动，似乎隐藏了一些细微的情绪。

源赖光瞥了它一眼：“你已经不是相关变量。”

光夜脸上浮现笑容：“已经快一周了，他什么时候醒来？”

表情一直漠然的源赖光好像这才找到一些实感，恍惚的说到：“很快。”

很快了。

他的精神体变成了一条条小鱼，游曳在男孩身边，日复一日，就像以前他从未停止过的搜寻的时日。

而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此刻，代价即便是几十年的光阴，也值得。

至于鬼切醒来之后……源赖光眯了眯眼，他接受任何惩罚，只要他们能在一起。

耐心是他最自信的优势。

在源赖光希望自己是鬼切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的坚持中，男孩金属环上的金色光芒终于淡去消失——他睁开了眼睛。

原身生前由于贫穷受到的摧残终究没能放过他剩下的那一只眼，源赖光保存这具因鬼切精神力离去而再度死亡的尸体时也曾考虑过是否需要弄来他曾经黄金的眼眸，但是他最终还是在某个直觉里放弃了这个想法。

于是男孩有了赤红的双瞳。

与原本鬼切满是机械仅有大脑与独眼属于人类相反，男孩在液体中用唯一机械的双眼翻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又一次复活了。

蓝色液体在渐渐抽离，扭曲的视野逐渐清晰，鬼切抬眼，他注视着源赖光迫不及待地走到了自己面前，在器皿开启的瞬间接住了双腿无力的自己。

鬼切直直地看着他，还有他脖子上缠绕的小貂。

“呼吸。”

源赖光感受着怀中的重量，心想得好好补补。

得到提示的鬼切这才大口地吸入空气，闷闭的胸腔舒展开来，四肢的力量也逐渐恢复。

源赖光递上准备好的衣服，静静的等着。

沉默中，鬼切穿好衣物，已经完全习惯了人类的呼吸方式，他垂着头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面对。

小貂跑到了他的脚边，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小腿肚。

盯了小貂好一会儿，鬼切抬起头来直面那个已经无法描述和他的关系的人。

“我们扯平了。”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鬼切仿佛身体都轻盈了一些，他又复述了一遍，语气变得坚定而轻松，像是在对自己说：“对，扯平了。”

“我……”

精神力的传输非常顺利，他记得几乎一切。源赖光在执行上一次任务时在他耳边说的悄悄话竟然是一句暗示命令，他在完全不记得的情况下将自动储存精神力的戒指放进了自己的心口，此刻那枚戒指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安静躺在平台上。

该说些什么呢。

鬼切看着源赖光，这个人早已没有当年军校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而是用一种深深的悲戚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好像在自己第一次死去之后，源赖光活着的意义便是将自己复活。

他记得一切，自然也记得曾经作为人类与源赖光同校学习的日子，也清楚记得自己当时对他难以启齿的隐秘的感情。

这份感情甚至在他选择原谅之后的现在，占据了主要的部分。

就在鬼切拧着少年的脸纠结的时候，源赖光轻轻地笑了。

他的笑容带着数十年疲惫散去的坦然，就连肩膀也随之松懈：“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