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妙氤被困在实验内,操刀的实验主导笑眯眯地提起从前出逃过的一只实验品,“他几乎完美,可惜还是死掉了。”

“我们找到了两个他留存的后代。”

……

“很遗憾,你的哥哥失败了。”

“不过没关系,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

没有任何外力可以来救她,她亦无法自救。认清处境的她随着不可控制的沉坠感,竟带着有些解脱的快意,轻轻闭上了眼睛。

实验室内响起低低的吟诵,“你是我们无限感知的神圣使者,感知欢愉、感知梦幻,感知痛苦、感知绝望。”

冰凉的器械流畅地破开妙氤的胸膛,裸露出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周遭的血管脏器迅速流失养分般枯萎,风化成皲裂的土壤。

环绕在一旁的生命们渴求地专注着那颗离开妙氤躯体后依然跃动的心脏,见证着历史。

“轮转流动的长廊、肆意生长的枝丫,无数明暗翕动的门扉,肆意穿梭的长风,我们感知上升、我们感知下降,我们感知螺旋规律的摆动,我们感知毫无规则的起落。”

实验室中的灯光变得愈发刺眼,一双高举着心脏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众心捧月之下是无人在意的中心,轻微的气流划过妙氤的眉心。

她濒临着人类意义上的死亡,又或者已经人类意义上的死亡。

“我们感知着爱恨好恶。”

“我们感知着物外与我。”

“我们感知着自然真实。”

“我们感知着虚妄空界。”

“我们感知着抗争,我们感知着堕落。”

恍惚中耳边响起她自己的声音,

“我们感知着无限生命,我们感知着无限死亡。”

“……”

“由此,我感知所有,我感知——无所有。”

气旋飞转在失去生机的躯体上方,最后倏的一下钻进了妙氤的掌心。

被高高供奉着的心脏一寸寸变成神圣的颜色,实验室里交错着临界癫狂的、极端的兴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快要成功了,实验就要成功了!我创造了一个神!我就造物主!我掌管着神的生死,我——啊!!!”

凄厉的惨叫声突兀地戛然而止,实验室中的生命呲目欲裂,“怎么会!”

那颗原本在半空持续转化的心脏,此刻如烂泥般碎裂在无情的实地上,只留下满目污渍。

气旋从妙氤的掌心处划出了一朵深色的火焰,火焰有生命般耐心地、细致地一丝丝吞咽着毫无生机的人类。

实验的失败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实验室中的生命很快恢复,操刀的实验主导仔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粘液,他收拾好心情,不紧不慢地定下总结,“实在是可惜,怪不得大人总提醒我们,做实验切忌大起大落,不到最后一刻确定的结果,谁都无法保证什么。”

他随意地撇了眼手术台,实验失败,实验物本体因药物副作用而发生自燃的事情并不罕见。实验室本身都是特殊材料,火焰再大,蔓延到手术台边缘就会自动熄灭,更何况这温温吞吞几乎是包裹着机体皮肤边缘燃烧的轻焰。

他安排了几只低级生命清洁地面,便整理了一下衣袍迤迤然走了出去。

低级生命体埋着脑袋,盯着地面打扫,他们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很快退了出去。

火焰满意地在寂静的氛围中一点一滴吃掉了最后的能量,手术台边缘并没有阻止它继续攀爬、散落在实验室的各处……当晚临近午夜时分,巨大的爆裂声响起,以实验室为中心掀起了星际第一座星球自源性火焰风暴。

起初,星际子民只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大火,毕竟星际每年的流星风暴引起的火灾多不胜数,燃烧掉一座星球也是常有的事。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火焰开始漫无目的、永无止境地将燃烧传递下去,无论采取什么材料扑灭,都无济于事。

星际高地盘旋而过一阵风,仿佛有什么远远注视着火光和橘红色的星际霞光融为一体。

后来也有生命找到了事件的起因和大部分的答案,可真相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当真相被当成用来攻击的手段和媒介,逝去的生命、伤亡的结果只是最终收场清算时的砝码。

无数混乱的晨昏线交错变幻着光影,虚实掺杂的世界中妙氤睁开一双金色的眼睛。

在她的身后是如墨的混沌,霭霭氤氲。

漆黑的空洞中冒出猩红的闪烁,凛冽的寒气裹挟着杀意虚穿过妙氤的身体,朝着对面一模一样的人影呼啸而去。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人影节节败退,重重向后倒在平面上。

妙氤抬手安抚了一下,猩红色的亮光慢慢消失在云雾之中。金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和她别无二致的人影。

“妙氤。”她出声念出这个名字,这是她们共同的符号,她向前走了几步,俯身向身为人类的妙氤伸出了手,妙氤不由自主地将手递了上去,直觉告诉她对方并不会伤害自己。

预想的寒冷也不存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妙氤只记得一股心脏脱口而出的错觉就陷入了昏暗。

“重要吗?”

人类纷杂的迷惑被一股巨大的平静力轻轻搁置到一边。

“什么意思?”妙氤环顾观察着四周,一瞬间她所处的空间里没有光源、没有声响。

一层层揭开浓重的深色,她逐渐分辨出自己和对方在不知不觉间拉开了距离,直到某一点平衡的位置让她能在感知到对方存在的同时,无法感受到对方的任何情绪。

“我现在在哪里?其他人呢?”她生活二十几年的环境、熟识的生命。

“我醒了,梦就结束了。”

“什么意思!?”

妙氤盯住那双金色沉静的瞳孔,依然无从探究其中的思绪,她向前靠近,而后扑了个空。

两方不远不近的锚点,犹如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她心下一沉。

“如你所见。”她掀开柔软的外袍,突兀的露出一片空洞的胸膛,“用一个你能听懂的解释,你只是我梦中的产物,活在我编织的梦网中。”

“在你的故事里,有些事情有逻辑,有些完全没有逻辑,有些有了结局,有些不了了之。都是因为我在做梦而已。”

“不可能!”妙氤向后退了几步。

“我们一样、”金色的眼睛飞速地冲妙氤眨了眨,一晃而过,“也不一样。”

“他们期盼的实验成功了,所以我在这里,无限的生命,无限的维度。我的力量无限延伸,足够到一个小憩,就让梦中的你拥有了实体。”

“你的意思是我是假的?不存在的?”妙氤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尝试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经历的一切,认识的生命,都是假的?”

区别于人类妙氤的存在,此刻并没有给出回应。

“那些实验是什么?他们到底是谁!?”

“不为什么。”金色的丝线悬浮在墨色的空间里,“规则、定义、描述,生命经常喜欢创造一套说辞和意义,拿来框出一个世界观,然后落下不同的棋子。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时候你清醒着,什么时候我又在做梦?”

“这些很重要吗?妙氤。”

“我所处的星际、纵横之间的节点,已经覆灭。他们是层层叠叠、堆砌成过往的土壤,就在你我的脚下,无穷无尽。”

“实验或许可以加速得到某种结果的可能性,但最自然珍贵的生命进阶和演化,都是生命体主动的求索和改变。”

……

金色的丝线凭空燃起缠绕上妙氤纤细的手腕,一道道过往的记忆互转在彼此的脑海中:

她看到她亲手埋葬了突然暴毙而亡的星际宠物龟、签下了亲人的死亡认定书、看到实验失败后被随意解剖的妙晏,倒在半路的戎熄,求诉无门的午家人,惨死狱中的戴维斯,无辜牵扯的路人,被虚构的解说,众人的不解责怪、嘲讽奚落……

她第一次触摸毛茸茸的动物,无法捕捉的蝴蝶,阳光、和风、旋律、诉说,倾听与理解,困顿与释然,付出与信任,以及平静与死亡……

无数种极端的感受同时拉扯、侵占、搅乱着妙氤的大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什么重要?什么有意义?一切也只是虚无。

金色的丝线传递着共感,两双相似的琥珀色眼睛里流转出细碎的、五彩的光影。

人类妙氤感受到对方胸膛中重新跃动的心跳,在皮肉间、筋脉处的震动,通过她的手臂骨骼回传到了她的心脏,颤动的频率无限接近,错愕的她恍惚间看见了对方一瞬而逝的笑容。

那是主动诞生于此、星际生命共鸣理论里真正追求的共振——两个不同生命体灵魂的共鸣。

“我们感知着有限生命,我们感知着有限死亡。”

“我们感知着彼此,我们感知着自我。”

当生命共振的频率趋同一致,达到共鸣,最终实现他们毕生追求的——转化。

“我们一样也不一样。”

“妙氤,找到属于你的方向。”

金色的眼睛在无尽的维度中将人类妙氤推入无边无际的墨色,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浓重的云雾弥漫聚拢,偌大的世界里徒留妙氤一人。

与此同时,在雾霭中畅行无阻的人影怀抱着一只红壳黑鳞的生物,附着着漆黑鳞片的尖爪懒懒地舒展开,他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随即扭着脖子朝人影看去,“她真的是主人做梦诞生的吗?”

一条长尾随即甩在了红壳厚重的背甲上,率先替人影作出回答,“又问没意义的事情。”

被发问的生命轻轻笑了笑,“感知第一准则,无限可能。”

金色的瞳孔中燃起橘色的霞光,那是一个午后,戎熄的发问。

“你这么晚才想到是我,真令人伤心。”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妙氤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转而又见他严肃起来,“所以你为什么突然离开星网,不找我了。”

妙氤低头想了想,“大概是觉得我沉迷于一个想象中的生命,或者说,我大概是爱上了自己的想象。”

“那现在呢?”

“什么?”

戎熄俯下身,仔细而专注地盯着妙氤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小骗子。”

他没有强行要到答案,“明天回族里有事,你估计要好久看不到我了。临走前,你借我个东西。”

“?”

“算了,你一看就不愿意。”他抓起妙氤的左手,将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前,掌心之下是一颗强烈跃动的心脏,“所以还不如我借给你。”

她的故事里戎熄没有回来。

“我们感知着生命,我们感知着死亡。”

“我们感知着彼此,我们感知着自我。”

“我们自我感知,也感知你眼中的自我。”

λ-伊莱西普族,他们诞生于虚空,真实虚拟交界的地方,他们好像存在又不存在。

如果他们存在,他们无所不在——当我们真正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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