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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尤其是人类,喜欢创造一条条概念,以此试图控制粉饰原本自由无序、甚至野蛮混乱的真实。”
“想象力丰富的团体,尤其擅长描写、左右故事的走向,剧情的结尾……我赞美最伟大的编写者,他们站在幻想和现实的交点处,献祭出自我灵魂,模糊了虚实的边界。”
……
鸢辰有些郑重地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妙氤,“妙氤!你终于醒了!我去通知大雁哥哥和医生们——我,额——”
“妙氤?”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连接着的治疗设备,在小精灵一脸震惊中,平静且干脆地拽下了几个针头,毫不在意因为违规操作而渗出鲜血的伤口。
鸢辰被一团轻巧的雾色笼罩,翅膀和四肢因为潮湿的雾幕变得沉重,面前的人类歪着脑袋笑了笑,“真是可爱的小精灵,听说你很喜欢我的剧本。”
剧本?他只和栗陆说过类似的话,“你不是妙氤!你是谁?栗陆,栗陆呢?”
眼前的生命避而不答,自顾自念起了鸢辰曾在话剧表演中看到的一幕:
“这是一段无生命临听的自述,你难以拒绝,这不是重复或者一条错乱的章节。”
“请上前来,云雾之后什么都没有。我是一面至真至诚的空镜,镜中所显现的一切……是无边无际中的任何存在。”
“来吧,倾听我、感受我。我是一面至真至诚的空镜,镜中所显现的一切……是无边无际中的任何存在,是流转徜徉在无限感知之中的——”
“你。”
妙氤柔和一笑,伸出手掌蒙住了小精灵的眼睛,“当你望向我,好似心中所想的呈现,等同于——窥视了最真实的自己。
一阵微风拂过,雾霭散去,徒留鸢辰呆坐在原地,在他的眼睛被蒙住的一瞬,他仿佛掉进了另一个未知的领域,庞大冗杂的一切刹那冲进脑海……
几分钟后,他控制住自己颤抖地手指,迅速划开光脑,“大雁哥哥……是的,是妙……好像被带走了,不、不是……她消失了。”
桉缇半躺在妙家花园里晒太阳,突然一大片阴影落下,遮住了原本温暖的光线。他原本放松的唇角抿成直线,过了一会儿淡淡开口,“挡住别人晒太阳的事情,一向是你喜欢的。”
“即便顶着其他生命的壳子,表演得再像,你也还是你。”桉缇睁开眼睛准确无误地看向遮挡光线的人影。
妙氤琥珀色的瞳孔水盈盈的,她摇了摇头,侧过身,“挡住太阳的是乌云,虽然我们经常被混为一谈。”
“不重要了。”
雾气凝聚在妙家原本明亮和煦的花园中,桉缇的实体一颗颗碎裂成细小的珠子,最后被雾霭蚕食殆尽。
妙氤低头,一只红壳的宠物龟正扒拉着她的鞋子,她伸手将元夕抓了起来,元夕不满的挥舞着四肢,可是她抓得很有技巧,无论宠物龟怎么胡乱抓蹬,都无济于事。
元夕略显愤怒和委屈的眼神看得她只觉有趣,不知怎么想到了“无能狂怒”四个字,她伸出另一只手强硬地将元夕的四肢赶进壳里,她没有忘记寄居在这具人类躯壳里的真正意图。
“戎熄,他和你有特别的联系。”她施展出本体强大的感知力,这还得益于桉缇在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找到他。”获取λ-伊莱西普族无限精神力。
妙氤找到戎熄的时候,戎熄刚在妙氤那间小公寓的客厅里睡着。
他因为族群的事务连续忙碌了几个月,期间也只能偶尔抽空去看护突然失去意识的妙氤。终于在确认大部分族人安全的前提下,他得到了休息的机会。
这样一看,至少对他的族群来说,戎熄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生命。如果时间条件充裕,她也不介意和一个未知的生命继续玩一场名为人类爱情的游戏。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戎熄额前的碎发,在某一处停下点了点,在她的探索中,完全继承λ-伊莱西普族精神力分两种,一种是引发λ-伊莱西普族的自我混乱,这在历史中是个教训,失控混乱的λ-伊莱西普族是极其不稳定、不可控的因素,星际星爆就是典型例子。
第二种是她最近找到的方法,让一个λ-伊莱西普族心甘情愿剥离精神力,转移到其他生命体上。但隐瞒欺骗一个λ-伊莱西普族并不容易,她将本体的记忆和能力完全封印,直到必要时重新唤醒自己出现。
妙氤就是一个很好的容器,上一代实验影响分化出的不稳定生命体,虽然中间出了些莫名的岔子……她将思绪重新回到熟睡的戎熄身上,对方疲累到了极点,无知无觉。
戎熄醒来的时候,妙氤正坐在阳台窗前发呆,不知是不是星际气候多变,空气中的水分明显多了一些,“你在想什么?”
“看风景”,妙氤没有转头,自顾自地看向窗外,“发呆。”
“从我认识你开始,就发现你很喜欢一个人独处发呆,安安静静的,刚刚我从沙发上坐起来,突然觉得你虽然坐在那里,却距离很遥远。”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人类意义上的灵魂安宁平和,她可以独自溜出来玩一会,然后重新回去生活。”
“戎熄。”妙氤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戎熄一手撑在椅背上乖顺地俯下身,“你想说什么?”
“你真的了解我吗?”
“不知道。”
“倘若我们不愿像动物一般露出柔软的肚皮,我们就无法拥抱。”
“为什么一定需要拥抱呢?”
“没有必须的事情,妙氤。”
“没有?”
“没有。”
“你觉得我真的喜欢你吗?”
戎熄在妙氤耳边叹了口气,“这要问你自己。”
“那你真的喜欢我吗?”
妙氤盯着戎熄的海蓝色的眼睛,早在对方醒后的一举一动、鸢辰的联系,妙氤不觉得他发现不了诸多奇怪的点,可是对方一句话也没问。
“如果是你想听的答案——”
一只手破开戎熄的胸膛,触摸到那颗精心雕琢的人类心脏,温温热热的,人类躯壳的血液一点一滴砸落在地上……
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在妙氤平静的目光中一丝丝灰败,寂静、痛苦的喘息中,“没有”二字清晰无比。
妙氤低头,那是一颗无限精神力编织而成的心脏,强壮、磅礴的生命力顺着妙氤虚弱的脉搏融进她的身体。
“不可以!”
妙氤动了动麻木的手指,她的身体像是浸染在墨色的染缸里,逐渐被深色的雾气覆盖。如果她再找不到离开的办法,就会被浓雾吞噬。
可是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她只能自己去摸索,或者认清自己接受死亡。
“妙氤,找到属于你的方向。”
不再去纠结区分真实虚假、对错是非,凝望你要去的方向,沿着心中描绘的地图向前迈步。
她不再妄想从空无一物的周遭寻求线索和援助,她低头审视内心,细细感受着自己的每一寸呼吸,日复一日,直至失去时间的概念。
金色的丝线沿着掌心描绘、塑造、开辟出一条发光的大门。她警觉地触摸着眼前高耸的门墙,终是眼神坚定地一把推开。
“喜欢我给你的结尾吗?”
大门之后是一片柔和的光芒,烟烟袅袅的云雾向四周散开,露出两侧高耸的神圣矗立,光滑的地面上倒影着妙氤虚虚实实的样子。
她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看来你不太喜欢。”高座上出现一角惊艳绝伦的衣袍,雾气遮掩着高座上大部分的景象。
“我很了解你,你经常会思考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你对世界充满好奇和警惕,你搭建塑造着自己的体系,试图去理解或者解释经历的一切。”
“由此生命开始创造无数种概念,建立他们的文明、制度,堆砌成有限的历史,探索、寻求不同类型的意义。”
“但这些有什么必要呢?”
妙氤盯着困在地面中的人影,渐渐出神,衣袍随着身形的移动渐渐行至她的脚尖,“生命会遗忘。”
“想必你也记得那位被称为桉缇的生命体,祂想借助你来杀死我。”衣袍一瞬间脱落,露出和妙氤别无二致的身形,“他失败了。”
“你当然可以杀死我,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妙氤悄悄凑到另一个呆愣的妙氤耳边,“所以我们也有一个共同的小秘密。”
“我们永远——”
“不会伤害自己。”
衣袍化成云雾散开,恍惚间,妙氤脚下的地面拔地而起,那是一把刻满繁复花纹和符号的高座,她通过短短二十几年人类的记忆回忆着熟悉的各种星际族群画像……直到目光落在λ-伊莱西普族的图腾上,遥远封存的烙印被熔化,点点深色的熔岩浸染椅背,那是她亲手创造的虚无。
高座之下虔诚膜拜的信徒,他们追随信仰的“大人物”转而变成了自己?妙氤平静地巡视着下方,发现了熟悉的几位面孔、月星族、戴维斯……当她的目光与他们相对,戴维斯先是一愣,随即低下了头。
妙氤摸了摸自己的脸,脚下的生命体开始有条不紊地称述各种事件的进展,她的心底从蠢蠢欲动的排斥,到出乎意料的平静,小到星际全息游戏SEPER,大到无辜生命体的死亡,似乎星际当中的每件事都有她的操控。
甚至诡异的实验,也是她给自己的礼物。
众多声音褪去颜色,偌大的空间里,妙氤静静地闭上眼睛,星际世界或许只是她的大型沙盘游戏试验、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妙氤的眼前出现一片细碎的磨砂玻璃,类似于美索不达米亚神庙里的马赛克,视线受阻的她,脑袋里不自觉再次反复鞭挞自己,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她到底是谁?是一个无与伦比擅长操控一切的幕后之人?奇怪的生命?还是普普通通的星际学生?她到底是谁!?
她有没有遭受过剥夺心脏而死的经历?她迄今为止遇到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生命,是自己无数个分身之一?还是他们维度之高将她玩弄的表现?
她是谁?她在哪里?
她和一团团浓重的雾气争夺着呼吸,雾水掐住她的喉咙,剥夺者令她倍感窒息。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重要吗?”
“你觉得重要吗?妙氤。”
“找到事物的本质,探寻所谓的根源,没有尽头,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一片虚无,化作云雾的虚无。”
“重要的是,你要去哪里?走什么样的路。”
“找到你的方向,妙氤,你是你一切的妙因。”
她是她一切的妙因。
她是她自己的妙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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