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日的旅程(七)

楚祎回头,发现是鲍里斯。鲍里斯正怨毒地盯着他,像死不瞑目的僵尸。

楚祎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东西——是一串黄铜钥匙。

“您的东西。”楚祎强装镇定,“还有,这东西不是我拿的,您得找其他人说理。”

鲍里斯缓缓地接过钥匙,仍阴冷地看着他,惨白的脸没有血色,浑浊的眼球闪烁着狰狞的恶毒光芒。

鲍里斯没有回答。

楚祎走远了几步,鲍里斯仍在原地,静静凝视着他。

鲍里斯好像突然鲜活了起来,平时的诡异行径似乎只是程序设计的动作,只有这一刻,他眼中的恨意是真实的。

楚祎又笑了笑,汗毛直立。他有种预感:今晚自己要倒霉了。

夜幕降临。

月光冰凉如水,投映在地板上,掀起道道波纹。

楚祎侧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看着天空中玉壁似的新月,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罪人,翻来覆去,一遍遍在死亡和劫后余生徘徊。

舷窗里,身后的那扇门紧闭,又好像随时会打开。房间里如真空般静谧,风吹草动就能让楚祎浑身肌肉紧绷。

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亡了?黑暗中,楚祎心里涌起不甘:自己为什么要沦为他人的替罪羊?代替始作俑者化为船上的冤魂?

凌晨,门开了。

先是一条透着白光的小缝,然后逐渐扩大,一个老头从缝里挤进来,那柄长刀已经沾上了鲜血。

这一切,楚祎都看在眼里。

来了,他绝望地想,混身止不住发抖。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会这样死去。

老头蹑手蹑脚地走近楚祎,刀刃凑近,缓慢地贴上了楚祎的脖颈。冰凉的、没有生命的,楚祎仿佛在刀尖上感受到了自己的脉搏。

不能一无所知地含冤而死。楚祎在心里冒出一句话,像一道霹雳的闪电,照亮心中的沟壑。

为什么不反抗呢?

念头一旦生了根,立马能长成参天大树。

在刀刃往下的一瞬间,楚祎直接向后伸手握住了刀柄,然后带着鲍里把刀往旁边一别,同时翻身下床,摆脱不利形势。

攻守易位。

鲍里斯显然没有想到楚祎会反抗,瞪大眼睛停滞了一瞬。楚祎抓紧时机,抄起床头柜的台灯狠狠砸向鲍里斯的头。

台灯四分五裂,玻璃碎片迸向周围。

在玻璃的爆裂声中,鲍里斯应声倒地。楚祎怕他还没死透,拿着台灯的残片——木质灯座和灯杆又用力猛砸几下。

待殷红的鲜血铺满地板,楚祎才从疯狂中抽离。

他喘着粗气脱力般坐到地上,看着一地狼藉,心里发寒:刚才那一套动作过于行云流水,熟练到似乎是刻在基因里的。但从小到大,他从未上过一个武术班,是从哪里学会这种实战型的搏斗方式的?

楚祎的胸膛仍在起伏,手指不住发颤,比杀了NPC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遗失了一段记忆。

他大口喘息着,心脏随血液剧烈跳动。最起码,他摸清了邮轮上两个极有可能的杀人条件①指出饭菜问题②“偷拿”船员私人物品——虽然那串钥匙是别人塞给楚祎的。

恍神间,鲍里斯的尸体已经和血迹消失了。

房间又恢复了静谧的模样。楚祎躺在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彻夜未眠。

同时,在一片虚无之地,一团黑影动了动。

一个木偶消失了。虽然很微小,但仍然像挑断了祂的一条神经——这是八年来的第一次,祂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疼痛的滋味了。

是谁?黑暗开始大面积翻涌,像冬日黑夜里流动的江水。祂放出一股意识,悄无声息地溜进那个祂亲手创造出来的世界——只看见一条雪白的被子中,露出一颗黑发的脑袋——由祂的意识凝成的系统告诉他:主,他叫楚祎,是名二十三岁的男性。

有意思。祂从未想过,这一群懦弱的无能之辈中,竟还能有敢挑战祂的权威的人。

他是在挑衅。祂这样想,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一片混沌中,毒蛇般艳丽精致的眼睛缓缓睁开,幽深冰冷的眼神,让他像嗜血的野兽一样难以捉摸。

第二天一早,楚祎从床上蹿起来。

一夜的胡思乱想,使他的大脑混沌如搅拌机里的果汁,虽然色彩缤纷,但一片果肉都没留下。他想到了很多,越发陷入迷茫和自我怀疑中。

索性不想了。楚祎看向窗外——又是崭新的、绚丽的旭日。

他开了门,时间很早,走廊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楚祎站在走廊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凶手”的判定条件还未明朗,自己杀死一个重要NPC,真正与船员站到了对立面……从各种角度来看,自己很可能符合“凶手”的定位。

不如去自首吧。楚祎漫不经心地想,还能给自己赚个积分。

船长办公室在二楼,透过落地毛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已经亮起了朦胧的灯光。

楚祎敲了敲门。

“进。”一个干涩粗糙的男声道,好像声音的主人从出生时就在不断吸烟。

楚祎推门进去,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的老头坐在书桌前的一把翼背椅上,正面色铁青地盯着他。

老头蓄着乱糟糟的长胡子,说话时布条一样上下抖动:“客人,你来干什么?”他虽年老,但目光如炬,眼中的愤恨好像要冲出来。

看来他知道自己干的好事了,楚祎在心中斟酌一番,徐徐开口道:“我找到了一个疑似‘凶手’的人。”

“谁?”老头闷闷地问。

“我。”楚祎淡定地指指自己,敛声观察船长的神色。

船长似乎更愤怒了,胡子不停抖动。他藏在胡子下的嘴似乎开了几次,但最后又闭上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像一个缺氧的人,脸涨成了猪肝色。

楚祎饶有兴致地打量船长的一举一动。

“不好意思,”船长的手死死抠着桌子,狠狠瞪着楚祎的眼睛,嘴巴一开一合说:“你、不、是、凶、手!”

“那鲍里斯呢?”楚祎脱口而出。

船长怒气冲冲:“也不是!他怎么可能是?!”话音戛然而止,船长显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安静下来,阴森地看着楚祎。

不是?楚祎有点惊讶,那看来应该是触犯杀人规则的人了。不知道这些规则与几十年前的沉船事件有什么联系,导致违反规则的玩家被判定为“凶手”。

他抬头,对上船长怨恨的眼神,笑了笑,说:“抱歉,打扰您了。”

“你走!快走!!”船长失态地朝楚祎下了逐客令,把那张胡桃木书桌拍得哐哐作响。

在楚祎推门离开时,船长幽幽开口:“祂会惩罚你的。”

楚祎回眸,淡淡地看着船长。

“祂会惩罚你的。”船长注视着他,如某种冷血动物。

楚祎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出了门。

吃早饭时,楚祎明显感觉到了服务员对他的敌意——在为他上菜时,服务员冷着脸,把盘子直接砸在了桌上。

楚祎笑笑,没有说话。

“你干什么了?服务员态度那么差。”用餐后,李馥郁找了个时机,悄悄问楚祎。

楚祎哂笑道:“没什么,失手杀了个NPC而已。”

“啊?!”李馥郁罕见地震惊,她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年轻人:“你怎么敢的?不怕被报复吗?”

“做都做了,反正我和他之间总得死一个。”楚祎抬了抬脖子,换了话题:“昨晚死人没?”他昨天看见鲍里斯的刀上已经有血了。

“死了三个,其中两人是同一个房间的。”李馥郁对楚祎刮目相看,不禁透露了一点信息。

她低声说:“都是‘黑熊’的,花了些功夫才撬出来的。”然后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楚祎一眼。

楚祎挑了挑眉,说:“两晚杀人的NPC都是鲍里斯,不过我已经把他杀了。还有,我觉得……不碰NPC的东西和不质疑饭菜是存活的关键。”

还挺识相。李馥郁心情不错,她好整以暇地问:“说起来,你哪来的胆敢杀NPC啊?”

楚祎靠着墙,闻言瞥了她一眼,疑惑:“你们之前没人干过?”

李馥郁苦笑摇头:“没有。我们胆子太小,只敢和同类勾心斗角,挑战权威……我们是不敢的。”她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楚祎:“总之你要倒霉了。如果你能活着回到休息区,我李馥郁就是你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心领了。”楚祎没接那烟,只是笑着拍了拍李馥郁的肩膀。

临近中午,海上突然刮起大风。

浪头一个比一个大,山丘似的在海面上起伏。舷窗外侧被不少浪花洗礼,“砰砰”的声响搅得人心神不宁。

房间内的广播“滋滋”冒了几声静电,然后从里面传出船长有些失真的声音:“各位乘客,请立即到甲板进行防溺水安全教育!”

内容又播放了一遍:“各位乘客,请立即到甲板进行防溺水安全教育!”

“各位乘客……”

楚祎被吵得有点烦,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和墨色的海洋,心中骂道:有病吧,让人上甲板溺水然后进行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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