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喋喋不休地拍打窗玻璃。
楚祎在房间待了几分钟,门外模糊的脚步声时近时远,听起来大部分人都选择往甲板赶了。
窗外又是一道雪白如昼的闪电,雨已经凝成一道道泪痕,无声地滑过玻璃。
楚祎扭头看了眼窗外,叹着气起身出门。
“很好。”甲板上,船长在近30°的斜面上岿然不动,任凭四周的玩家吐得昏天黑地。
楚祎握住栏杆勉强稳住身形,站在他身边的周彤脚滑,歪歪斜斜就要往这里倒。
“小心点。”楚祎赶紧腾出手扶了她一把。
周彤坚强地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微笑:“谢谢!”然后面色一僵,扭头面对海水开始呕吐。
“……”楚祎移开视线。
邮轮速度不减,在排山倒海的海洋中乘风破浪,但甲板上的人就不那么好受了。
楚祎抬头,想看看那脑子抽筋的船长要做出怎样的“防溺水安全教育”,却发现船长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天空一道闪电,将一切照得透亮。一闪而过的白光下,船长似乎对着他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他面部的肌肉在闪电的光芒中更加突出,好像——他的皮下填充的其实是僵硬的假体,他的每块肌肉都过于夸张了。
船长的笑容越咧越大,嘴角几乎要碰到耳边。楚祎第一次直观意识到:这些船员NPC,是几十年前船上的鬼魂。
雨水冲刷着船长苍白的脸,他像个从炼狱中来的恶鬼,怨恨的眼神直刺楚祎,但显然,这招对楚祎没用。
楚祎抹了把脸,对船长笑笑。
船长瞪大眼睛,眉毛高高扬起,嘴中默念着什么。
他要迎来“惩罚”了。楚祎平静地想,似乎自己只是个看客,而不是即将被惩罚的“罪人”。
突然,一个浪头排上甲板,唯独把靠着栏杆的楚祎卷走了。
众人:“……?”
船长粗暴挥手:“行了!大家快回船舱吧!”
楚祎呛了水,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迷蒙的深渊,好想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执着地缠住他,把他往冰冷黑暗的未知深海里拖去……
再次醒来时,楚祎看到灰蓝的天空。他似乎躺在海边,他能感受到身下黏湿沙砾的粗糙。
起初,他的躯体不能活动,楚祎只能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努力调动自己的神经。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后背的疼痛让他“嘶”了一声,自己似乎换了身衣服,楚祎低头查看——发现一套湿哒哒的西服正被他穿在身上。衣服被水浸透的感觉不是很好,楚祎抖抖袖口,回头看了一眼墨蓝色的海,然后慢慢走离这片沙滩。
应该是进入另一个副本了。楚祎想,这就是“惩罚”?
走上沙滩边的海堤,楚祎发现远处有密集的建筑群。一幢幢低矮的小木屋,凌乱中带着某种无言的秩序,层层叠叠,像童话里的村庄。
临近傍晚,小屋里纷纷亮起昏黄温馨的灯,孩童的嬉笑伴随烹饪的油烟,充满生活气息。
“叮”的一声,熟悉的提示音响起:
【副本加载完毕】
【戴尔蒙斯群岛美丽迷人,四季如春,是度假的胜地。近年来,这里接二连三发生怪事……】
【你是首都的侦探,正义驱使你着手调查,请你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揭开岛上疑云吧】
……楚祎耐心等待,可提示音再没有出现。
就这?连副本名称都没有么?楚祎心中苦笑,他切实体会到了这个副本的“惩罚”意味。
楚祎的西服紧巴巴贴着他的身体,黏糊又冰凉,楚祎掏了掏西服的口袋,摸出一个被水湿透的钱包。翻开之后,楚祎从里面找出了一叠烫金名片,小心翼翼地展开,名片的正面是一所侦探事务所的名字和一个潇洒的人名:莫森·怀斯特。看来这就是他在副本里的名字了。
钱包里还有一些银币和铜币,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是副本里虚构的。
楚祎一瘸一拐地上岛,海水沿着他的裤脚源源不断滴下,所到之处,一片湿痕。
这样子确实太像水鬼了。沿路上,岛民们向他投来怀疑畏惧的目光。楚祎撩开贴着头皮的湿发,打算打听哪里有旅馆。他先是拦住了一个过路的小孩,他的脸色应该不算好,小孩惊叫一声跑开了。
楚祎又去拦一名老者,老者腿脚不便,颤颤巍巍地说:“东边,有两层楼的就是。”楚祎道了谢,老者如释重负,拖着蹒跚的脚步慌忙远离他。
楚祎沿着老者指的方向走,果然看到了一栋两层的木屋——比其他木屋要气派一点。
楚祎推开门,门口的金属铃铛随之响起。入门是一个大厅,正对门口的木质吧台边,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胖妇人正在擦拭啤酒杯,见到来客,她停下了手里的活。
“住宿。”楚祎掏出两个铜币,放在桌子上。
沉重的铜币相撞,丁零当啷,像极了妇人此刻的心情。妇人珍惜地把钱拢起来,一个个咬在嘴里验证真假。
“够吗?”楚祎以为钱不够,又想摸出几枚。
“够了、够了!”妇人露出一个淳朴的微笑,在船上看过那么多僵硬的笑容后,这种“活人”气息让楚祎倍感亲切。
“客人……要住几天?”妇人殷切地问。
楚祎抬眼看看四周,手指轻叩吧台:“先住一天吧。对了,这里包三餐吗?”
妇人乐呵呵道:“包!肯定包的!我们会给您用最好的食材。”然后她递给楚祎一把钥匙,转头对后厨吼道:“杰利,快点带客人去房间!”
小伙子恭恭敬敬地把楚祎送到房门口,楚祎低头扫了眼还在滴水的袖子,抬头问:“有热水么?”
“有的,马上就能送过来。”小伙子中气十足地说。
“你去帮我买几套衣服,要舒服的。”楚祎拿出几枚银币,“剩下的钱是你的小费。”
小伙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睛放光:“遵命,客人!”然后接过钱欢呼雀跃地跑了。
楚祎洗完热水澡后,衣服也送到了。小伙子显然注意到了他“有钱人”的气息,在送来的几件常服中混着一套“三件套”西装和配套的衬衫领带,虽然不是定制,但也品质还不错。
楚祎穿好衣服翻身上床,心里一阵舒爽——终于,感觉到了人气。
过了几分钟,有人礼貌地敲门。
开门后,一碟蘑菇意面和一小条煎得金黄的黄花鱼,配着一碗蔬菜沙拉被送进房。
楚祎坐在房间里的小餐桌边,吃着堪称美味的“正常”食物,近乎流泪。虽然进入了一个全无头绪的副本,但这生活质量,这温馨气息,怎是那邮轮能比的?
吃饱喝足,楚祎躺在床上,睡了长长的一觉。
翌日早晨,阳光温温柔柔地抚摸这座初醒的小岛。一切都喧闹起来,昨夜没关窗,有几只小鸟卧在窗檐上,欣喜地吟唱刚学的歌谣。
楚祎吃完早餐后下楼,妇人正在百无聊赖地逗小孩玩。
看见贵客,妇人笑了笑,热情地问:“客人,昨晚睡得如何?”
“还行。”楚祎点了一杯咖啡,在等待的时候,他趁机问:“这里不是度假胜地吗?怎么这么少人?”
妇人撇撇嘴,说:“这个岛是居民岛,没什么风景,自然没人来。要我说啊……”她半个身子趴在吧台上,“庞尔岛才是度假的首选。它是戴尔蒙斯群岛中最大的一座岛屿,高山青翠,海岸绵长。”
楚祎说:”听起来不错。”
妇人顿了顿,又道:“但我不建议您去。”
“为什么?”楚祎感觉触碰到了关键,坐直身体问。
妇人面色奇怪,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也说不准,不过自从……先生继承那座庄园后,戴尔蒙斯群岛就发生了很多怪事。”
楚祎没听清那位先生的姓氏,但没有深究,引导妇人继续说下去:“然后呢?什么怪事?”
妇人戒备地看了他一眼,楚祎叹气,掏出一枚铜币,妇人眼睛直了直,但仍然不肯开口。
楚祎咬牙加了一枚,妇人泄气般把它们推回去,无奈地说:“先生,很抱歉。但是艾德里安先生嘱咐过我们:不允许向前来调查的人透露消息。他在群岛威望很高,为了封锁消息,他当时还给了群岛的岛民每户一枚金币。”
“哦?这么做,他是为了什么?”楚祎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把铜币挪到妇人面前,没有理会“艾德里安”这个陌生的名字。
妇人小声说:“为了……不影响旅游业吧,我也不能多说。”
楚祎打了个响指,笑道:“我只是个作家,最喜欢收集这些奇闻逸事了!您就当民间故事讲给我听,这三枚铜币……”他又拿出一枚,轻轻放在先前两枚铜币边,“是您的报酬。”
“好、好的。”妇人紧张地收起钱,做贼一样环视四周,把赖在店里玩闹的小孩都赶走了。
待店里没有其他人后,妇人合上了旅馆厚重的木门。
大厅瞬间阴暗起来,只有吧台顶上的玻璃天窗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线,妇人点燃一根蜡烛,在跳跃的烛光中,她幽幽开口:“十年前,艾德里安先生继承了他父亲的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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