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手提一盏灯在前带路,两人的身形被烛光投在回廊白墙上,影子随步伐和灯移动,眼花缭乱似晃得人心惶惶。
走了片刻,穿过大小院落,终于到了陆府东院正厅,只见陆永年高坐在上,正低头饮茶。
厅内地上反捆着三人,除了应星那小子外,其余两人昀燚不曾见过,其中还有一名女子。
想来便是绑架陷害尤知言那两人了……
见昀燚到来,陆永年立时从座位上下来,亲自迎上前去,拱手一拜,道:
“此时天色已晚,本不该打扰殿下休息,只是主要犯人在下已派人抓住,青河镇那黑店上下,我也派人连夜去抓拿。”
他话至此停顿片刻,抬头察昀燚神色,又继续说完:“至于这群罪犯该如何处置,在下不敢擅自做主,还等殿下下令示意。”
昀燚没想到陆永年动作这么快,连夜便把人抓到了,看来此事确是在陆家能触及的范围内。
然而他选择积极推动,深更半夜来禀,看他这态度,估摸着此事落在他手里是有利可图的。
昀燚听他这话,心下对此事已有了预计,只是还差一事需要确定。
于是他道:“不愧是永年兄,这么快便将人抓住了。八星城之大,你是在哪里抓到他们的?”
听到问话,陆永年面色不改,似乎早有预料,回道:“此事不难,今他们闹到府衙上去做戏冤枉了尤公子,县令孙大人正与在下相识,在下向他说明此事后,孙大人知自己误信贼人,也是十分自责,随即便派衙役协助在下去拿人。幸而这伙贼人还在城内,这才顺利将他们抓住。”
好一个误信贼人,一句话便将冤假错案这么严重的公事矮化成了个人失误的小事。没有官府的参与和纵容,此事怎可能顺理成章发生。
昀燚明了了,八星城官商勾结,各取所需,陆家作为城中首富,必定染指最深,陆永年也不会是那干净之人。
他也清楚想要彻底整改此事,必须把腐烂的根连根拔起,不然修剪掉枝叶来年还是会再次复生。
此事需要花上许多时间精力,然而他们这一趟的主要任务是去北境修复定风台,不能久留此地,还是只能先向上禀明,派人来细查。
既然明白了陆永年的立场,他口中的真相也参杂着各自利益,那便不用白费口舌了。这几人还是交给官府按律处置,想来为了给自己表态,他们抛弃的棋子也没有再拿来用的道理。
于是昀燚摆了摆手说先让他们把偷来的物件钱财还回,待明日给尤知言赔罪后再交由官府定罪处置便可。
说完,倒是陆永年明显一愣,他没想到昀燚就如此将此事轻易处置了,也没有继续追查的打算。
昀燚肯轻易放过,他却不肯轻易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于是思索了下,便开口道:“殿下,说来此事也是陆府没有严格管教下人的错,那何顺是陆府一名管事,没想到他在外竟与这伙人设计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正如我所料,他们专门对独自在外的富家公子下手,利用美人计设下圈套,再向其家人索要大量钱财来消灾。”
昀燚听闻此言,表面神色不改,只是眼中的光采逐渐冰冷。
看来陆永年的利益点在此,是想利用自己来解决他们陆家的家族矛盾了。
按理说陆永年帮他们抓住了这伙贼人,他帮他在陆府立立威也是顺手的事,不过此刻他用这种伎俩话术掩盖真相企图蒙骗自己上钩就有点小瞧人了,但是昀燚也不戳穿他,弯了弯嘴角示意他继续说。
陆永年见昀燚神情自若,便继续说下去:“还好今日尤公子相安无事,再晚片刻会出什么事根本不敢细想,这个何顺即是我们陆家的奴才,本该直接给殿下把人绑来,只是他确是我那二叔身边的红人,旁人还动他不得,二叔毕竟是我的长辈,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全程拱着手说完,又抬眼去看昀燚反应,见他始终没有大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拿捏不准他的想法,于是停顿一瞬又想接着往下说,谁知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听闻此不入耳的声响,陆永年不禁眉头隐皱,不耐的眼神迅速朝声音方向扫去。内心咒骂不知好歹的东西,敢在他说话的时候发出这种声音。
声音的来源,是地上一直跪着的那单薄身影,对上陆永年锋利的眼神,也不慌张,眼神一翻看向别处。
昀燚在侧也听见这声音,同样朝那处看去。
这时他才看清地上被反捆着手跪着的几人的正脸。
他们具被用布塞着嘴,应星那小个子正低着头瑟瑟发抖,鼻子一抽一抽的发出声响。
他的左侧的魁梧大块头脸上负伤,身上也到处都是鞭痕,衣服破开翻出里面的肉来,被五花大绑低着头。
他的右侧便是刚才发出笑声的女人,头发散乱,衣裙也全是污泥,只是头颅端得很直,脸上是倔强冰冷的表情,眼神淡漠看着别处。
陆永年碍于昀燚还在这里,压下火气没有发作,轻咳一下准备继续说。
结果昀燚已懒得再听下去,左右不过是一些拙劣的激将之法,他既然想要,给他这个脸面便是。
于是他再次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道:“永年兄,只管把人拿下,那何顺背靠大山不仅差人作奸犯科,还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天理难容,按律当重罚。”
陆永年就等昀燚这句话,也不再多说自去吩咐手下拿人,阵仗闹得是十分大。
看天色已晚陆永年也不再多留昀燚,亲自送他回住处。
临走前,昀燚又望了眼仍在地上的三人。
此事过后,这晚还算相安无事。
很快晨光破晓,众人迎来了在八星城的第二个白日。
清晨时分陆家上下的仆人便开始活动起来,穿梭在院落间忙碌地为主子们新的一天做着准备。
景嵚起得最早,洗漱后便候在了云幼颐的房门前,边活动着手脚边等她起床。
刚热了个身,旁边那屋打开了房门。
常羲伸着懒腰走出门,随即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再满足地吐出,结果听见不远处的动静,转头便对上了景嵚的眼睛。
措不及防吓得她忍不住轻声尖叫一声,随后立马意识到其他人还在睡觉,立马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看景嵚,羞红着脸立马尴尬着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景嵚也愣在了原地,片刻后默默朝已经没人的方向轻轻低头致歉,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差不多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太阳冉冉升起,阳光穿过窗户投进房内。
这时昀燚也起来了,梳好发髻戴好冠,将常羲的手帕叠好放进口袋,准备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还给她。手指摩挲着手帕上绣着的玉兰花,栩栩如生仿佛跃然于绸缎上,不禁让昀燚回忆起不久前。
他摆阵施法唤醒扶曦后,自己元气大伤,不得已卧床几日。好不容易恢复好,能下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常府寻已重新降世的扶曦。
那几日,尤老也暂住在常府默默守着常羲,见昀燚来了,才将扶曦醒来后发生的事说给了他听。
昀燚那时才知道,原来重生的扶曦竟会如此痛苦,甚至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自戕。
他本能地认为,当人重获生命都会欣喜,却不知她前世到底是受到了何种折磨,才会怀着这么大的恨意,不愿再次返回这人间。
尤老说要多给扶曦一些时间去接受这一切,于是昀燚便只好耐住性子,慢慢等她原谅自己和世界的那一天。
他那天与尤老聊了很久,夜深后才起身回府。
那晚天上的弦月被云雾遮蔽,只剩微微月光轻柔浮在世间。常府四处静谧,他跟随着提灯小厮走在小道上。路过那处记忆中小时候到过的栽满花树的园林,他不经意间朝里望去,却惊讶发现那棵最大最高的玉兰树上,正卧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她的衣袖垂下,发丝也随之散落,飘拂在树间。
雪白的花盛开在她的周围,月光反射在这群白色中,衬出淡淡的光芒。
可惜在夜色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庞,但是他却知道她的容貌,该是常羲的脸,却也再不是往常的常羲,会是神话里拯救世界的女神,是此刻睡卧于寂静天地间的神女。
他看得有些呆了,直到提灯的小厮反应他没跟上,停下了脚步,他才伴随这暂缓的脚步声找回了思绪。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扶曦,虽然并未看清面容,但那夜挂在枝头的弦月、盛大的玉兰花树、散发着淡淡光辉的白色裙摆以及那瀑布般的乌发便这样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
回想至此,手中的玉兰花手帕不禁被昀燚攥紧。
一定要找到复苏扶曦的方法。
见昀燚还在沉思,房内的玄雀早已难耐,他晚上将房门紧闭,它便只能一直待在房中,此时外面天光大好,玄雀急得扑腾翅膀围绕着昀燚飞,催促他快开门。
昀燚见突然表现异常的玄雀不明所以,想安抚它,但是它又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也不像昨日那般停在自己肩上了。
昀燚不知道它怎么了,也跟着着急起来,慌忙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玄雀无语,飞到门边去啄门。
昀燚这时才反应过来,玄雀不食五谷,是以天地间灵气滋养自身。
之前在宫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专门选出的至善之人亲自侍奉着黄金笼,带玄雀去户外吸收灵气。
明白玄雀为何反常后,于是昀燚赶紧开门,让它飞了出去。
只见门一开,玄雀便展翅飞向天际遨游,转眼消失在了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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