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前厅内,昀燚第一次见到了云凌洲的生母卫姨娘,之前虽就听闻过她现下作为云府的管事在府内拥有绝对的权力,但自从他们入府这几天她都带病,故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她真人,之后从景嵚那里他们才得知卫姨娘与云幼颐关系似乎一直不佳,可这终究是别人的家务事,他们就算关系再好也不好去评议什么。
本以为卫姨娘会是印象中严肃的女主人形象,但今日一见才发现并非如此。
她看着依旧年轻貌美,脸上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说话间笑眼盈盈,嘴边的小痣挂在扬起的笑容之下,整个人透露出温柔可亲的气质,惠兰花簪挽着一头乌发于脑后,站在云凌洲身边完全不像她的生母倒像是他姐姐。
她在前厅内独自应付着众多云家亲眷与肃川权贵也丝毫没有慌乱差错,把每个人都招待得非常周到,完全让人没有因她妾室的身份而低看她一眼,实实在在富贵官宦人家养出来的礼仪主家做派。
外人都道她是真正的好福气,虽是侧室却拥有掌家大权,虽夫君大将军为国献身但儿子现在也是手握兵权的卓越将令,现下便已拥有非凡荣耀,未来定更加权势滔天。
可是昀燚却敏锐地察觉出云凌洲对待她的态度并不和善,他猜测其中应是有外人不可探知的隐秘,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条隐藏在一派繁荣下裂缝中的却是这般程度的漫天仇恨,竟日月攀长至足以让人深谋远虑日日提心吊胆去投毒行凶的地步。
“为何?”
他们作为外人可能永远不会得知其中扭曲的真相,但这份自毁的恨意却也十足触目惊心。
面对昀燚的不可置信地问话,扶曦不知如何回答,她也不知其中深埋的故事,应该说连云凌洲也从来不曾了解她的这份祸心。
她摇了摇头,说不出多余的话。
“今日你使用了太多神力,现下弃冕虽暂时遗忘了对你的猜疑,但之后定还会再次想起,我们要准备一个万全的法子应对。”
现下她也十分迷茫,早先她触发释神诀后神识里出现的异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她完全摸不着头脑,虽然现下感觉不到威胁,但终究还是让她心有余悸,此事蹊跷不得不重视。
她抬眸望着身前一脸深切的此人,觉得此事应该也应知会与他晓得,于是缓缓将今日她发动神力时自己神识内发生之事告诉了他。
结果没想到昀燚听完整个人大惊失色,两只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眼睛紧张注视着她的眼瞳。
“受伤了吗?身体无碍吧?可有找到此异气的源头?”
不等扶曦回答,便不断有问题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他牵着她的双手拉着她左看看右看看,非要自己亲眼确认她无恙不可。
扶曦抬手无奈推开凑近检查她的这张脸颊,尴尬地眨了眨眼。
“……我无事。”
听她这么讲完,但昀燚仍旧放心不下,蹙紧的眉没有丝毫松动,依旧担心地盯着她。
“既然现下你也查不出这异气是怎么回事,那之后还是尽量不要用神力了。”
扶曦看着此人愈加认真的脸色,知道他并不是随便说说。虽说能不用最好就不用,可是当下这危机四伏的情况……
见她不回答自己反而慢慢扭开了头,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昀燚立时抬手捧着她的脸将她的头重新掰正。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的处境,但是你也该把自己的安危放在这之前。”
他的语气格外认真,不容反驳。
“虽说我们没有如你一般神通广大的神力,但也会竭尽全力摆脱逆境,你就放心将困难全部交由我来解决吧,我定护你周全。”
扶曦被捧着脸,清晰明了地直视着他此刻无比真挚的表情,感受到从他的指尖传来了阵阵令人安定的热量,灼得她心头一颤,一时被他触碰到的皮肤泛起了淡淡红晕。
望着他温柔有力的眼,她最终生涩地轻轻点了点头。
“好。”
————
第二日,云老殓整完毕,悟园搭好了黑白灵堂。
特请了八十一位高僧在悟园内诵经超度亡魂,另八十一道士在外设坛作法打坐遥祝往生。
云氏族亲按血缘亲近披麻戴孝,跪拜灵台。其余宾客换素衣,逐一前来上香吊唁。
云凌洲与云幼颐垂首守在灵棺一侧接受吊丧宾客们的慰问,卫姨娘与苏淮泽在园门外引导宾客侍从之后的行动,弃冕带领墨衣云卫一众按序列队在悟园四周值岗默哀。
今日冬意更甚,悟园内寒风侵袭,吹卷冥旌丧幡阵阵作响,府内人人素衣默然行进,宛若冬日冒风雪前进的行者,皆周身覆雪不做片声。园内两侧的松树此时也挂上了白幡犹如落雪,随风翻飞拉扯出满腔萧索愁绪。
苏信与云北徽上完香,走向了云凌洲与云幼颐,但是今日话语间的态度明显没有前几日的那般热切,冠冕堂皇两句话后便拜别出了灵堂。在门外看见自家在云府内忙前忙后的儿子,云北徽心疼上前劝他稍作休息片刻,却被他摆手拂了面子,她一时气短将所有不顺都怪罪在云凌洲身上,暗自愤然回头蔑了他一眼。
昨日苏淮泽回到客房后也不与他们多话,今日一早便起身张罗起丧礼来,苏信气不打一处来骂了他一顿,结果他根本听不进去,转身二话不说就走了。
根本不知道这个公山珩到底对他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义无反顾接下这堆烂摊子,想来也定是那云凌洲从中撺掇,才促成了现下这个局面。他们家从来就是这般好事轮不上别人,烂事坏事就拉别人一同下水……
苏信也气闷心中怒骂云家与公山珩狼狈为奸,最后连带着怒视眼前这个翅膀硬得胆敢跟自己作对的臭小子一眼,冷哼一声,甩手迈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云北徽两头不讨好,暗啐一口也赶忙拖着衣摆快步跟在他身后离去。
几个时辰后,宾客们已全部吊唁完毕,扶曦三人排在最后也上前为云老上了一柱香。
见角落哭得不断抽噎的云幼颐以及尽管再苦痛依旧一动不动守在棺旁的云凌洲,他们也不忍悲悯,一同上前意图宽慰他们。
云老一走,他们彻底失去了身处人世间的最后一块盾,从此所有刀光剑影、所有蜚语流言、所有江海山川都需他们自己去抵挡去化解去踏平,无人再义无反顾挡在他们身前,为他们背起扛起所有的风霜雨雪和事与愿违。
从此这世间独留他们二人,受之于父母的命,握在了自己手上,他们便是自己的天地,他们便是自己的山海,他们便是彼此的家园。
扶曦无言环抱住了哽咽抽泣的云幼颐,抬手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发顶。
陷入扶曦的怀抱,云幼颐本来缓和过来的情绪又再次决堤,将头埋在她的肩上闷声痛哭流涕。
尤知言见状也想极力安抚云幼颐的情绪,听见她凄惨的哭声,手足无措上下翻找着,最后从自己荷包里取出一块雕刻了小鸟纹路的青玉璧,随后将其捧在手里小心翼翼递到云幼颐前面。
“喏,你之前想要的这块玉,我送给你,别哭了小花猫,哭这么久脑袋该疼了,云老定也不想看见你伤了身体。”
云幼颐闻言慢慢从扶曦的肩上抬头露出了自己肿得像核桃一般的双眼,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忽闪忽闪,整个人一抽一抽地,嗓子也劈叉了。再次确认了一遍尤知言的神色,见他眼内并无反悔之意,于是抬手将这块玉璧捏在了手里。这块玉璧之前见他带了一次她便相中了,但她怎么要他都不愿送于自己……
“……你,你不是说这是私相授受吗?”
尤知言闻言立马尴尬清了清嗓子,也为自己幼时说过的傻话语塞,一把又将她手里的玉璧夺了回来。
“不想要就算了。”
“欸欸欸,我要我要…”
见他又将玉璧收回,她赶紧又一把抢了回来,不等他反应便揣进了自己兜里。
尤知言就知道她会这般,看着她现下缓和的情绪,他也终于放下了心。
一旁的昀燚也正尽力安慰站在那里宛若入定的云凌洲,一日之间他的脸上便长出了胡茬,眼眶内凹一看昨夜便又是没有睡着,此时脸色铁青,哪里还有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昀燚看了一眼日头已过午间,宾客已被招呼去前厅用膳,问过赵管家,今日应暂时无人再前来吊唁了,于是他拍了拍云凌洲的肩,让他一齐去进膳休憩片刻。
见云凌洲仍旧没反应,昀燚尤知言一左一右将他架着走出灵堂,待被日光照在身上,云凌洲才慢慢缓过神来。
他虚虚抬头望见云际撒下的天光,跨出悟园的那一刻重重叹出一口气,有些事就算再不愿面对,当下终究也该去直面了……
午膳后,众人还在闲聊休憩,云凌洲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此处,他一直注意着厅内他人的动作,察觉到一直守在外的甲子此时消失不见,眼神又暗自环视了一圈,视线穿梭过厅内的所有人,未找到自己要找之人,他眼色一沉,最后唤来赵管家在耳边细问,随后便拧着眉起身辞了席往后院方向走去。
扶曦昀燚同样也在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对视一眼,心里明了过来他此番的去向。
他往逐院去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