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盖棺

之后卫姨娘称病,葬仪的大小杂事全部交由苏淮泽主持处理。

一切都井然有序,除了隐有些流言蜚语在人们中间流传开来。关于早先云凌洲返乡时爆发的“乱臣贼子”的谣言,参杂不怀好意经口相传,终于犹如山洪破堤,一路席卷万物而来。

侍从们每日都会向苏淮泽汇报今日事务,近日因为流言愈传愈烈有不可阻挡之势,连下人们之间也冒出种种猜忌,舆论逐渐不可控制,侍从最终无奈将此事向上汇报询问该如何处理。

苏淮泽这几日也隐约听见了些影影绰绰的声音,他心内起先觉得不过是些无根据的闲话,但这些声音多了,他心底也有了丝丝疑虑,总之现下丧事既然交由他处理,他不允许出任何岔子。可此事又不是普通小事可以随意处置,还是得去问询过二殿下与云凌洲的态度,让他们亲自出面处理最好。

于是他思索了片刻,心内有了主意,待晚膳后亲自去往留园寻云凌洲。

夜晚更深露重,苏淮泽一身素装踏进留园,被侍从领进书房,不想碰巧二殿下也在此处正与云凌洲议事。

两人见来人是苏淮泽,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侧目而来,问他此时到访是为何事?

苏淮泽不知两人此前在讨论什么,虽不确定他二人是否对谣言已有耳闻,他还是着实将今日从侍从那里的所见所闻说与了他们。

二人听完整件事,一时皆皱起了眉,但也很快平复了神色。

云凌洲向他道谢,遂让他不必插手,他自会处理。

苏淮泽听他深沉谨慎的语气,知道他们自会去处理舆论,既然烫手山芋已甩手,自己这趟的目的便算达成了,于是他放松了神色,又与他们叙话了几句,便先行告退了。

待苏淮泽离去后,云凌洲昀燚二人这才卸下了防备,尽管此人此刻看着并无二心,但他的身份终究不能让他们完全信任他。

在先前归乡那天的暴乱后,云凌洲对流言四起便有了预感,虽说他们抓住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证,却不等他二人受到审判还云家清白,便让歹人有可趁之机先下了毒手。现下没了证人,对于这类栽赃嫁祸他确是百口难辨,但也并不是没有自证的方法,那二人留下了决定性的证言,只要找到符合他们口中所说的京城口音之人,此事便还有辩驳的余地。

况且如若这条路还不行,也并非就是绝路,完全还有其他路数去扭转众人口舌,只不过那便要下更多功夫罢了。

手段虽多,只不过却不是此时。当下祖父的葬礼未完,死者为重,再大的事都不能越了此事去。

而两人今日聚在此处的目的便是在讨论这几日蛰伏观察下来的结果,关于先前那两名罪人口中的人像,他们先前怀疑的对象本是苏淮泽,昀燚先前请他主持云老葬礼还有一层深意便还为引蛇出洞。

如若他真包藏祸心,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他绝不会浪费,定会趁机掀起风浪。故这几日他二人紧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云家上下侍从都是眼线,具在观察他以及平吉侯一家的动作。

只可惜,此人却如他表现出来的一般表里如一,这几日恪尽职守毫无破绽,与平吉侯夫妇的关系虽仍旧不和,可也并未发生龃龉。

今日他主动来汇报流言此事,也并不像有何图谋,倒像只是来甩掉棘手之事,他二人一道不用他插手,他也并不借此机会出言探他们的话,自己的任务达成便径直离去了。

“看来不会是他,平吉侯也养不出多谋善断之人。”

昀燚点头,虽测出不是他,但他们这段时间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也算白费了。这几日看下来符合“年纪二十几岁,穿得好,没胡子小白脸,一般高,都城口音”,条件完全符合的,再无其他人选。

“无事,不急一时,风既已刮起,定会有后手。”

云凌洲经过这几日的冷静深思,现下已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冲动,事情既已发生总会让人有所收获,经过这一遭,许多之前无法想通的事理,他也不再去急于求成,既然天地自有它的一套运行规律,他便静候时机,适当情况下学会释怀有时也十分重要。

昀燚听闻他这句话,却不自觉愕然愣住了,心下更多的是涩然。

按照他先前的性子,定是恨不得用尽万般手段立马找出背后捣鬼之人,然而现下脸上竟是一片麻木的淡然。虽他的眼里没有了丝毫彷徨,但此时表现出的自若,不知为何竟让他感到一瞬悲凉,短短几日,表现得坚强的他其实早已变化得面目全非了……

他一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也许这份淡然能让他从今往后面对再大的风浪也能毫无退缩之色,可也因为这份麻木让他再也找不回曾经肆意的自己。这份痛是什么呢?他想,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成长吧,其中万般无奈只有身处漩涡中的人清晰知道。

他如鲠在喉,半晌才不住轻叹出一口气,可随即面上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点头肯定了他。

然而云凌洲似乎注意到了他不寻常的态度,听闻他叹气,转回头问他怎么了。

可昀燚闻言始终不语,嘴角重新挂上了笑容,摇了摇头。

“明日就该盖棺了,你早些休息,精神饱满送云老最后一程。”

云凌洲听闻此言脸上还是不忍流露出了感伤,垂眼间星眸沉淀,半晌无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

第二日一早,晨雾未散,迷迷蒙蒙间,悟园内便站满了身着白衣来为云老送行的宾客。墨衣云卫今日也皆换上了素装,颔首列队屹立在队伍最末。

云冀修、云北徽等云家族亲身着粗布麻衣,携亲眷立于灵棺两侧,静静地听苏淮泽念逝者挽言,女眷们皆默默拿手帕拾泪。

云幼颐抱着一株梅花,由杜嬷嬷扶着站在云凌洲身后,眼神空洞神色惘然。扶曦三人与景嵚也换上素衣立于她的身后,随时注视守护着她。

宣读完挽言,苏淮泽示意时辰已到,云凌洲与云幼颐二人便向前走到棺旁扶盖,准备盖棺仪式。

两人站在灵棺旁,向躺在棺内的祖父最后一次郑重道别。

可也正因这鼓足勇气的最后一眼,所有哀愁幻化成型,变成一幕一幕具体的画面在他二人脑中呈现,击溃了云幼颐最后一丝逞强。

一股巨大的悲痛痛击她的心脏,她扶在棺盖浑身颤抖失声痛哭,那些往昔的点点回忆,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松不开手任它就这么飘然离去。

杜嬷嬷也在啜泣,见手上一沉,立马忍住了悲伤,牢牢撑住了云幼颐下滑的动线,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她。

“阿仔,别误了时辰。”

云幼颐闻言哽咽着点了点头,使出全身的力气重新站好。

景嵚与扶曦他们站在一处,此时见云幼颐体力不支,便打算动身上前去扶她,结果刚动了一步便被一旁的昀燚拉住了,他回头只见他淡淡摇了摇头阻止他的行动。

他知道不合时宜,只是……她此时难过,他只是想陪在她身边,这都不行吗?景嵚黯然神伤,晃神着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最终脚步还是停在了原处……

云凌洲面上无声划过两行泪,抬手将泪拭去,眸中清亮得吓人,随后手上用力推动沉重的棺盖,在苏淮泽的指示下缓缓咬牙发力。

棺盖被合力推动,发出了低沉的闷响。

可就在棺盖刚被推动了大概一寸的距离,一道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园内的沉静,惹得众人纷纷投去目光。

“且慢!这属实不妥!”

云凌洲不料被人打断,收住手上的力道,冷着眼转头朝声音方向望去,看清此时不知好歹出言之人竟是云冀修,不住眉头紧皱,手掌已不耐地捏紧成拳。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阴冷,几乎是咬着牙反问他。

“你最好是真有事。”

云冀修被他犹如野兽的眼神盯着,实话说背后瞬间便冒出了冷汗,但想起自己的目的,咽了一口唾沫壮胆又继续往下说。

“伯父忠臣烈士,功绩配享太庙,你罪嫌还未洗清,就算是歹人污我门楣,你也未做出任何解释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又有何资格为我镇国公盖棺?”

他说完这话,见云凌洲一时怔住了,又接着得寸进尺接着讨伐他的罪行。

“而且说句公道话,无风不起浪,你若满身清白,谣言灾患又怎会找上身?你此等不忠不义之士,我等不会容许你继续染损云公的清誉。”

云凌洲知道这群人定会给自己使绊子,却不想竟然会选在盖棺此时,实在可恶该死。

他深吸一口气,挑眉间杀意尽显。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此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你非要在为祖父盖棺之时挑事,其心可诛。再说此事也该由圣上派御史亲自查明再审,现下毫无依据你就这般断言,是何居心,经得住揣测吗?”

云冀修不想他反应倒是快,两三句话便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将矛盾引到他的身上。但是只要有了破绽,他就不会放过他。

“你不用给我扣帽子,我们也是看在云公的面上才特此提醒,就算此番必须要得罪你,我们云氏也不允许有罪嫌之人为云公盖棺。”

他的口气坚肯,十足的长辈做派。

他身旁的云北徽见此也连连附和他的话,随即又出言煽动起在场其他人的情绪,带动着之前便与她旧识之人出声支持他们。

云凌洲被群起攻之,就算他巧舌如簧,最后还是处在了下峰。被他们激得心火焚天,他一呼一吸间紧紧捏紧了拳抑制住自己满腔的烈火。

扶曦昀燚见事态渐渐不可控制,知道现下再争执下去场面只会更难看,于是急忙出声替云凌洲稳住场面。

“别误了时辰,既需要子孙亲自盖棺,由公主来也是一样的,将军在侧辅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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