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凌洲知道在这里争执并无任何意义,只会误了盖棺出殡时辰,于是顺着昀燚的话先下了一步台阶。回头望着一脸惶恐的云幼颐,默默点了点头。
“阿仔,你来。我在身后协助你。”
云幼颐眼泪刚止住,此时还在恍惚中,听闻众人对于云凌洲莫须有的恶意揣测,只觉得心头涌上一口浊气,梗得她不住拧眉咬紧了下唇。
就算云凌洲为了不误时辰咽下了这口气,她也不允许别人如此伤害他。
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周身的气促抽噎,推开拦着她的杜嬷嬷,走到了众人跟前,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将云凌洲罩在身后。
“祖父灵堂内,岂容尔等喧哗!”
她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肃杀,凌冽着一张脸立于台阶之上,威严尽显,不容任何人侵犯。
台阶下的人们,本还在嘈杂起伏的争吵,听闻云幼颐整肃的厉声,顿时都惊诧地止住了自己口中的话语。
云北徽错愕地望着此时的云幼颐,觉得自己现下看见的不是前几日还沉浸在伤痛中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而是几年前坐落于朝仪殿上首与天家一齐睥睨群朝,接受百官跪拜尊贵无量的安荣公主。
只可惜,再至高无上的荣光,如今也至穷途末路了。
天道轮回,今日往后,老天便该站在他们身后了。
她缓过神来,在无人发声的沉静中嗤笑出声,漫步上前,昂首挺胸道。
“呵哈哈我的乖侄啊,在趾高气昂发号施令前,是不是应该先弄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呢?云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便以为自己真是云家人了吗?”
此话一出,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云幼颐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热血涌上大脑冲击得她猛地趔趄了一步。
“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她干涩的嗓音因为惊恐甚至岔了音,慌乱的眼死死盯着一脸得意笑里藏刀的云北徽。
然而此刻的云北徽见她此话一出就激起千层浪,在场所有人或揣测或惊恐或探究地皆在等着她的后话,又见云家兄妹更是手足无措愤慨地呆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愉悦在她的心间逐步扩张。
虽然身旁的云冀修和苏信此时定在心头怪她不按计划出牌,但是能够接受到此时所有人的注视以及看到云幼颐高高在上的尊严逐渐破碎的瞬间,对于她来说都是此生难得的极致快乐,她要变本加厉去享受这场盛宴。
于是她作出仿若听闻天大笑话一般的神色,将手帕挡在嘴边,故作诧异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笑声更加尖锐得意。
“天爷啊,哈哈哈原来大家都不知此事吗?”
见众人纷纷摇头,她才将注意力又重新转回到了云幼颐身上,又在故弄玄虚。
“傻孩子,我都说得这么明了了还听不懂吗?也是,你从小被宠到大,哪里有机会听见这些真话,那便由我来告诉你吧!楚戚与外男有染,你根本不是云家的骨肉!”
此话一出,顿时惊涛骇浪,云幼颐几人闻言具瞪大了双眼,彻底愣怔在了原地,然而云北徽看见他们这番反应却愈加兴奋,讥笑两声接着往下说。
“安荣公主是姜太后为怀念姜伯母而封,既然你身上流的并非云家姜家的血,那便担不起安荣公主这殊荣。若说灵堂内谁最没资格为云公盖棺,那必然就是你了。”
“还当自己是万人敬仰的公主殿下呢?哈哈哈可别招笑了,楚戚的野种!”
她话音刚落,如若巨石高空坠入湖泊,湖面刹那间卷起丈高巨浪,冲击得悟园内众人一时炸开了锅,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云幼颐头脑混乱,眼前一阵眩晕,手脚冰凉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张嘴半晌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的眼泪无声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在她身后的云凌洲也被这话震得一时失了方寸,许久都没从惊诧中缓过神来。关于云北徽所说的这些,他从来没有听任何人提过。
扶曦闻言整个人也完全僵住了,她这段时间刻意没再使用过神力,却没想到事情竟然失控到了这般程度,她感受到身边昀燚的视线,侧目与他对视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也并不知情。
景嵚听闻云北徽的话本也倒吸一口气怔在了原地,下一瞬听出她语气中明晃晃的折损辱骂,再难控制自己,手瞬间握住腰侧的刀把便要出手,结果不想却又被一旁的尤知言紧紧拉住了手腕。
尤知言此时也被震撼得讲不出话,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侧头想去问身边几人现下该如何,不想便看见了景嵚青筋暴起的手紧握住了刀柄,感觉他下一瞬便要不顾后果闪现出去大杀一片,心下一惊立马被吓得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满头是汗望着趁乱埋伏在人群周围的墨衣云卫,想起先前与他们刀光剑影的对峙,不禁心惊胆颤默默咽了一口唾沫。现下局势已难控制,到时刀剑一现,他们几人必定寡不敌众。
他回过自己恐惧的视线,手上用了力气牢牢抓住几乎气得冒烟的景嵚,压低声音在他身边说。
“我的大哥欸……我求你冷静一点,还没到非死即伤的地步,昀燚扶曦定然在想主意了,你别冲动啊,我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景嵚脸色冷峻,听闻尤知言的话后虽努力控制住了杀意,但周身的杀气依旧不减一分,手仍死死握着刀柄,做好随时暴起的准备。
一直扶着云幼颐的杜嬷嬷闻言此时也皱紧了眉,完全没料到云北徽会在此时将多年以前的传闻旧事重提。
当年太太生下云幼颐后便难产而亡,宅内有段时间便流出了风言风语,说胎儿出生时日与少爷归家的时日有出入,怀疑小姐并非是大爷亲生,而是太太不耐寂寞早先前红杏出墙与外人怀上的。
但很快此谣言的始作俑者便被大爷下令杖杀了,老爷也亲自出面清整了一批府内的下人,最后无人敢再提此事。
却不想多年后此事竟被一个云氏旁支的外人重提,可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按道理此事不可能流传出去的,她又是如何得知了这等多年前的传言?
此起彼伏之声愈演愈烈,人群中的扶曦将众人的反应皆收入眼底,随后环视一圈暗中观察的墨衣云卫的位置,压下胸口的恶气,头脑很快恢复了冷静,两步上前毅然决然握住了云幼颐僵在身侧的手。
眨眼间,未来的种种碎片尽在她的眼中展现,但也近乎是在同时,此前已消失不见的那一丝隐秘的异气又再次趁机席卷她的心田,惊得她立时松开了她的手。
她本以为这丝异气虚弱,竟不想才短短几日它们便已繁殖密结成布,悄无声息潜伏在她的神识,就等她再次发动神力……
后怕顺着她的背脊攀爬至后颈,恐惧中出了一身冷汗,这股气息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柔弱,如若她刚才晚了一步,心田定会被这蓄势待发的异气瞬间侵蚀,之后会发生什么她根本不敢细想。
但是还好,尽管只有一秒,她还是看见了一些破碎的画面。关于此下的境况,她心里有了些许对峙的底气。
快速平复好心情后,她迈步上前立在云幼颐身侧,沉息昂首望着乱作一团的人们,用尤其锐利的眼神注视着暂时得势的云北徽几人。
清冷的声音随即沉着有力地响起。
“口说无凭,你可敢发誓保证自己话中无半分虚言?”
扶曦眼下已无半分慌乱,直盯得云北徽冒出冷汗。
她还想开口反驳,结果便听那头昀燚的声音也紧接着响起,只见他也侧步上前立于扶曦身侧,语气令人肃然起敬。
“安荣公主由父王亲封,官位从一品,污蔑诽谤皇族子嗣朝廷官员,当处死罪。”
昀燚本还骇然无措,但见扶曦突然站了出来,听她语气坚定自若,便知她应是已有了对策,于是也彻底放下心来,立马出声帮她进行补充。
台阶下的云北徽听闻她二人的话,尽管再自信也不禁慌了神,身侧的苏信也被唬得赶忙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别再多说。
但云北徽被众人盯着已然下不来台,况且这次他们可是有备而来,怎可被他二人三言两语吓退,他们此番本就抱着拼死一搏的决心,这区区恐吓算不了什么。
于是面对二人态度大变的一唱一和,她很快也冷静了下来,面上恢复了先前胜券在握的神色,冷笑一声回应。
“当然是有确凿的证据,我才敢将此等丑闻公之于众,我们云家的荣耀必定不能由野种继承。”
她这话说得笃定,完全将自己架在了下不来的高台,此时若拿不出让众人信服的证据,她以及整个平吉侯府都会被牵连治罪。
这时一直隔岸观火保持沉默的苏淮泽见云北徽越说越过火,再也坐不住了,赶紧两步走到她身前便想把她拉走让她闭嘴。
“你疯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结果云北徽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旁人的话,她已经被自己想象中构建出来的胜利蒙蔽了双眼,狠狠用力一把甩开了苏淮泽的手,红着眼继续恨声说道。
“虽说知晓此事之人几乎都已离世,但不代表这件事就会被彻底掩埋,只要还有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存活,我都不允许世人再受蒙蔽。”
苏淮泽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但她已完全不受控制。
他被众人盯得万般羞愧,再也无法忍耐,低吼去唤还立在一旁无动于衷的父亲也一同上前阻拦,结果抬眼发现苏信此时眼中竟也流露出扭曲的光芒,似乎刚才云北徽的话让他又有了莫名的底气,继续放任她将云家这潭水彻底搅浑。
他被两人逐渐狰狞的面容慑得彻底怔在了原地,他们为何这样?此前为人处世皆时时谨慎的人,怎会变成如今口不择言的模样?
立于上首的扶曦俯视着园中众人,将云北徽几人的拉扯看在眼中,心下又多填了几分底气,听闻云北徽将自己行为拔高胡编出的冠冕堂皇之话,便知她对此事也并非十足把握,这才急需旁人的支持认可。
对其间一二心里有数后,她也不再慌乱,听她继续挑衅,嘴角不降反升,一脸戏谑语气轻佻冷冽,将她做戏的姿态模仿得更胜一筹。
“噢?这么说,定是还有尚存的证人了?废这么大番口舌铺垫的人是谁呢?”
“我猜,不会是卫姨娘吧?”
云北徽等人不知扶曦的底细,听她竟直接点出了卫兰芝,心下大惊,这人到底何方神圣?看她云淡风轻的态度,难道她清楚他们的筹谋?
扶曦望着云北徽一众变幻莫测的脸,勾起嘴角与身后几人交换了眼神,他们已自乱阵脚不足为惧。
“既然如此,也别浪费时间了,你们立即将人请上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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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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