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元梨楼

听一千一万句情话,也不及真切的表白让人来得安稳。

日渐西沉,蔓延才醒来。他跟鲜梣滚在一起,亲来亲去,有点上火。

“我想——我们应该回家了。”

鲜梣支着半拉身子,强打精神,“今儿晚上好戏连台呢。”

蔓延拿手指捻着他的领口都那粒纽扣,抿紧唇角,“我能找个缘故开溜么?”

咱见不起人咋地?

“我想看。”

“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喜欢京剧。”

蔓延的声音低到最轻,“我不是高雅的人。”

我不懂怎么搭配衣服,就好像不懂怎么欣赏京剧一样。

我是个百分百的土包子。

“可我认为,没有比你更高雅的人了。”

鲜梣叼住他的手指,“你对感情,恪守始终如一的原则。即便不喜欢的东西,为了爱人,也会静若处子地去完成。”

把我抬这么高,想摔死我?

心里就是有了反对,不陪着你走一遭,都说不过去了。

元梨楼是曾家的戏台,四角高翘,脊背上站立多种瑞兽睥睨人间。

几根粗圆的红木住支撑台面,杏黄幔帷的后面是巨幅手工刺绣,龙凤呈祥地托着一枚红日,点缀的牡丹、蝙蝠、鲜桃,各有寓意。

一张桌,两把椅子,均是围着大蓝的桌围椅披。

舞台正中央,一头是挂着红帘的上场门,另一头有几位演奏师在调音,司鼓,二胡,笛子不等。

元梨楼的下面原本是空的场地,适逢看戏才临时搭建个戏棚子什么的。

就在上个世纪的某年开始,因为曾氏故居总要接待国内外的贵客,顺便还得请人家观看国粹剧目。

经过有关单位多方面的考证,最后在观戏楼的前面搭建了一个永久性的戏棚子。

为了与原建筑物有和谐统一之势,附加的那部分在用料与建设上很是别出心裁。

顺着戏楼右侧的台阶,延伸着一个巨大的背景,金色的玻璃墙,一排排红色的座椅,中间有过道,上头罩着仿古的屋檐,仿若走廊的模样。

坐在观众席首位的自然是胡承老先生,一左一右的是燕脂老爷子和洪敬教授。

鲜辈和施鞍再分坐两边。在这一拨人的后面,燕晞缪济尔,蒋戒蒋敝之父子,淳于嶂淳于丘父子,连带一个没名没分的弗雷德里克。

好大的场面,只要想得到的,都来了。

胡舫却不在场面中,只有他二弟胡稀垂手站立在一旁,见孩子们回来了,赶忙前去向父亲报告。

燕脂拿眼一丢鲜梣,“你——别在我眼前当花朵。”

鲜梣很听话,憋憋屈屈地闪退到边上。

这老头儿,还记仇呐?能干大事儿的宰相是啥个肚量。

洪敬却拿话给鲜梣圆场,“鲜梣和小曾是我的关门‘双璧’,在他们二人以后,我不再收徒。”

鲜梣过来就给洪敬作揖,“我和弟弟,谢谢恩师。”

燕脂撇了嘴,“你这刁猴,就会来这些机巧。”

鲜梣心说,刁猴总比妖猴强得太多。

洪敬冲蔓延一招手,“孩儿,过来,坐我旁边听戏更真。”

蔓延踟蹰chíchú不前,辈分差太多,我哪儿好意思造次?

鲜梣可不管那么多,洪教授都开了金口,怕啥的。

他上前一扶蔓延的手臂,就把人摁在了到洪敬身边的空位了上。

“这就对了。”

燕脂老先生打心眼里喜爱这个不善词令的小孩儿,又关乎师兄的血脉,当然另眼相看。

我呢,站着听戏?

连胡掌柜都像高粱秆子似的戳着,自己虽为客,却没人让座儿,他也不好失礼。

独木不成林,单鸟不成对,有胡掌柜做陪衬,不寒碜。

没话找话,鲜梣问胡掌柜,“今儿唱哪一出?”

“《坐宫》。”

台上锣鼓开打,身穿大红团龙蟒的杨延辉,迈着台步,挂着黑三髯,手扶玉带,再走,站定,正冠,捋髯,甩袖,念引——

【杨延辉: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

你看的是唱念做打,舞台上几尺春秋映照现实人间,悲欢离合又有谁知。

近一个小时的折子戏,从说笑,再到泪洒当场,充满起承转合。

不管是做戏的,还是观众,全副心情都随着剧情波澜不平。

大人们,不用说了,对于国粹,已经沉迷到心底深处。

晚一辈的,从胡览官致到蔓延鲜梣,年纪虽轻,但在家长的耳濡目染之下,都有了对传统的新理解。

【铁镜公主:铁镜女跪尘埃祷告上天,尊一声过往神细听咱言,我若是走漏他的消息半点——】

【杨延辉:怎么样啊?】

【铁镜公主:罢——三尺绫——】

——

两位主角的戏做完,幕布拉上,下场没多会儿又被雷鸣的掌声请了回来。

“杨延辉”牵着“铁镜”从前面的上场台阶走下来,到观众席里给各位老先生请安。

心直口快的燕脂老爷子,指着“杨延辉”问:“你是那个小时候闹着要跟我跑江湖的娃娃?”

胡舫抱拳,“燕伯,让您见笑了。”

胡承心满意足地瞅着儿子儿媳,心中再有遗憾,也被眼前景消了大半。

还有什么比孝子贤孙更让家长感到慰藉的吗?

燕脂又一指“铁镜公主”,“你是胡舫的媳妇儿?”

“铁镜公主”给了老先生一个万福,“叔伯好。”

燕脂问身边的洪敬,“这丫头的‘花衫儿’可有味儿?”

洪敬不住地点头,“扮相甜美,机灵刁钻,满嘴的蜜糖和刀子。”

他们品评铁镜公主,鲜梣却一个劲儿地朝蔓延看。

蔓延从他脸上的表情读出来一些内容:你也这样。

我不甜也不美。

我不机灵也不刁钻。

我不会说甜言蜜语……

好吧,最后一条适合我。

我嘴里藏着一把刀,而且逮着谁扎谁。

胡稀过来问父亲,“宴席准备好了,上桌吗?”

看戏看累了,得吃饭。

人多,不能乱坐。按着辈分,由主人稍微一指点,个人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蔓延的身份特殊,由不得他逃,被洪敬教授拽着跟他们吃在一桌。

当着各位“爷爷”级别的人物,蔓延待得不很舒服,别别扭扭的。

心里再有东西,也是茶壶煮饺子。

饭后,欢聚的气氛更深一层,新老朋友叙旧依然。

胡承正陪着燕脂,洪敬两位高谈阔论着,忽见眼前一排跪倒四个,长子,次子,胡览,还有外姓的官致不说话就叩头。

“我还没死呢,比划得这么齐齐儿咒我驾鹤西游呐?”

老人脸上笑着,心里却实打实地明白子孙们想干什么,一·言·堂在现如今,似乎不大好使了。

“爸爸,我和二弟对不住您,更对不起胡家的列祖列宗,可个人好恶,勉强不来的。”

胡承看看下头,再瞧瞧左右,“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不怕人家看笑话?”

今儿是啥日子口,没想到后辈来这么一手,这不是叫人骑虎难下么?

打断骨头连着肉,撂边上冻着,有失家主风范。

洪敬挨着个去搀扶他们,“瞅瞅,都啥年代了,怎么还跟唱戏似的,有要紧话站起来回禀。”

趁此时机,蔓延冷锅贴饼子——蔫溜了。

鲜梣扯着蔓延的手,坐在一个最冷僻的旮旯里头,接着看一场家庭情景剧怎么个收尾。

胡家窑从古至今没有外姓人介入。

别说官致不行,就连胡承的外孙子赵阁,都没有资格进澹窑。

燕脂拍拍老胡的肩头,咱们难兄难弟的境况不相上下。

你比我强,最起码还有人愿意继承家业,而我的却只能“拱手相让”。

要说“遗憾”,谁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充满辛酸的字眼?

那你非要较真儿,这不是跟自己的一把骨头过不去么。

“胡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咱胡览能担得起来,大面上跑不了的。”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胡览是下一任的澹窑的窑主,让他当这个家,自然就得说了算。

他哥就是个打工的。

“老哥哥,我难呐!”

胡承一挥泪,让几个孩子站到边上听话。

“实不相瞒,当年家父走的时候,有给我立下遗嘱。”

我们一路摸鱼,一路朝着高考进发(不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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