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天

延鹤的中心城市存在不过二三百年的历史,之前这里只是成片的乱坟岗子,远郊的阏氏陵才是正根儿。

汉朝匈奴某王的正妻,不但艳冠群芳,而且骁勇善战,多次带兵征讨中原。她活着的最后一年是个夏天,本已踏平边关的巾帼英雄,突染不明原因的病症,溘然长逝在异乡。

七月流火,天气炎热,如果把她的灵柩运回到故乡,恐怕不太可能,只得“就地取材”,在她的占领之地开辟了大片的土地给她做陵寝。

阏氏陵名号由此而来。一代代的守陵人绵延不绝,烟火甚是兴盛。清朝末年,随着新·文·化思潮的兴起,一些有识之士发起了开疆破土的工程,就在这块荒凉贫瘠的土地上,兴建了一座城市。文化教育,士农工商卒,芸芸众生都能在这里找到发迹的空间。

进入民国,再到新中国成立至今,阏氏陵的人们代代相传,把自己的家园从巴掌大的一块弹丸之地已经发展成为了一座中等大小的城市。至于“延鹤”的叫法,有县志可考证。“延”走谐音,那“鹤”呢?

在阏氏陵与延鹤的中间,有一处古迹,是座太乙观,据说,当年太乙真人骑鹤路过此地,平息了一场匈奴人血流成河的掠夺之战。老百姓为了纪念仙人,才营造了宝殿来缅怀他。

蔓延儿时没少听奶奶讲述老辈子的故事,长大了,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但阏氏陵淳朴的民风和恬淡的风景,总是令他心驰神往。

这里是奶奶的婆家所在地,城里头,只有他们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在乡下,奶奶的本家燕氏可是“望族”。多了没有,二百多口子,每到节节量量,村里的宴席都得摆到官道上去。

蔓延虽说落魄于穷街僻壤,若捯起来,曾姓的家世在不远的京城也是排得上号儿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话不虚。

蔓延很穷过,在鲜氏接济之前,或之后,骨子里的傲气从没有被丢失。

他与阏氏陵的乡亲们割舍不断感情,那不是血缘能够解释的。粗糙如勾凇,他就从不喜欢乡下的花花草草,大城市的尘世繁华与边缘恋歌则是他追逐的梦想。

艺术是敏感的天赋,是悲天悯人的哀愁,这个教不得,也强学不来。

天色擦黑,蔓延对着粒粒夏星慨叹:我来了,再也不想走了。不走成吗?

才接到婶子电话的燕寨撂下灶上的活计,穿着油光的围裙就出了后门,搓着两手,朝官道的尽头翘首张望。

“燕叔叔!”看到了亲人,蔓延跑起来,到了近前,抓住大叔的一双胖手臂直叫,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眼角有泪飞溅。“婶婶呢?”

“你婶婶宰了只鸡,正在锅里炖着。”

“我能吞掉一整只吗?”

“吃多了,夜里渴,睡不老实。”燕寨又道,“少放盐就不香了。”

官道旁边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店铺,灰墙红瓦,“铁锅燕”的招牌挂上头,门口一棵硕大的紫槐下头,摆着矮脚桌,蔓延的婶婶燕绒从门里忙到门外。

“婶婶!”

燕绒一手举着点燃的蚊香,一手端着水果盘,听见少年的叫声,成串地答应着。

蔓延把蚊香接过来,蹲下身子,探着头,把它放到矮桌下面。

“小凇咋没跟你一块来吗呀?”

“他有小课,脱不开身。”

蔓延抓过一个桃子就吃,心道:我说这话不亏心吗?乡下人的苗子,却不稀罕这块土地,如果不是给奶奶绑着,打死他也不会来。

“学好啦?!”燕寨叔叔帮着媳妇儿摆桌子。“再不好好学习,就等着跟我们开店吧。”

勾凇可不是做生意的料。直肠子的货,硬碰硬的撞击,才有火花。

燕寨是陈秀应奶奶二大伯子的儿子,别的本事没有,做民间小吃可是最拿手,跟媳妇儿维持经营这家祖传的铺子二十几年,上过电视,还被巿旅游局评为当地美食的翘楚。

前面的铺面招待八方游客,后头有个小挎院,住人,兼作储存仓库。

吃过晚饭,燕家两口子,赶着蔓延去休息。虽说在车上睡了一路,离解乏可就差远了。

洗了澡,套上件旧T恤,躺进夏凉被,拿过手机看消息。那对狗友确实听话,没一个出声的。

他有给奶奶报告去处,但鲜梣居然没打一个电话过来,这让人难免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昨晚的新室友,还没上铺下铺地走一遭,他就逃离到这里,黏人的家伙不该追问一下吗?

蔓延黑掉屏幕,“避祸”避得就是他,干嘛苦巴巴地还指望着人家粘上来。睡吧,再想他,他就是无耻。

在阏氏陵挨的日子好像没有以往的甜美味道。同样的风景无限,处处都像在看鬼打架。

夏日里不是该有无常的雷电交加么,接着几日的阴雨连连,让人犹如置身江南的感觉。

今儿早上叔叔婶婶要去城里探望在医院待产的闺女,要蔓延守好家。

趁此机会,“铁锅燕”要放假几天,告假牌摆放在大门口,很是显眼。

叔叔养了一头牛,它每天就放养在沙洲的岸边,不用管,如果跑得太远的话,村里人都认识它,自会帮着把它赶回来。

蔓延坐在岸边,看着牛儿在汀头喝水,心里没有来由的空空落落。风景如画的天与地,都只是他一个人的。

欣赏得只剩下忧伤。无人分享的忧伤。如果是鲜梣的话,他会喜欢他的喜欢吗?

他吹了几声口哨,那头牛听到了,停止喝水,抬头看看放牛娃,再接着饮水。“对牛弹琴”就是这么回子事。

头上飘的雨丝再细如牛毛,时间久了,也会打湿人的。

蔓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站起身,打算回去在灶上弄点吃的。

忽然,从远远的对岸走过来一道黑色的人影。

随着人影越来越近,蔓延的心跳在加快。

那人弯下腰去脱鞋子,把白袜塞在鞋里拎在手上,然后涉水,朝他而来。

隔着一道道密如织的雨帘,山水已忘。

你的衣服半湿。我的也一样。

你的心在冷水里浸泡过。我的心在阳光下光彩熠熠。

几天的时间。没有见面。也没有消息的打扰。

乍一现,在蔓延,是漫长等待之后平静的恢复。

他以为,鲜梣一定是从奶奶那里得来的消息。但他不会追问。

鲜梣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的理由。

“我没来过阏氏陵。”

那你现在是撞大运撞到我头上了?

“爸爸他们在这里考察,以前是有做预算,但我今天会反对鲜氏营造对它的规划。”

蔓延听得明白。你们鲜氏要是敢破坏这块净地,我们将会老死不相往来。

“我饿了。”

我不信你独自一人漫游到此。

蔓延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看,鲜梣仍打赤脚跟着自己。

他扯下外衣,再脱下里面半湿的背心,递给鲜梣。

“没事,反正湿也就湿了。”

“擦脚,穿鞋。”声音里尽是冷淡(装的)。

鲜梣摆手,“不用擦——”

“我不想跟你啰嗦。”蔓延的嘴角努力地压压着,“草丛里有蛇有鼠有蒺藜,如果你是受虐狂,当我没说。”

鲜梣的两肩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接过他的T恤,有点不知所措地想问要如何往下进行。

站着无法完成流程安排,坐下来最合适,可下面的沙地已有了水洼,前面绿油油的水草丛中更不宜活动。

蔓延蹲下身子,让这位少爷高抬贵手扶着自己的肩头。拽过旧T恤,一只脚一只脚地来。

潮乎乎地,操作起来很顺手。

干完了,没等蔓延站起身,鲜梣却也蹲了下去,捉住他的那件“擦脚布”,“把它给我。”

蔓延睥睨地瞅着他,“我不会扔掉它的。”

穷有穷的办法。自小,奶奶给两个大孙子买衣服就大一两号,小孩子再随风长,一件衣服也能多穿两年。不是老人吝啬,无奈之举。

她儿子儿媳从来不给生活费,而收养蔓延又确实是个意外。那个曾爸爸,高兴了,丢过来俩钱,一连几个月不见人影也是常有的事。

“送给我。”鲜梣再次强调。

我的擦脚布,我要有正当理由。

蔓延带着鲜梣走进了铁锅燕的小门,把人推进浴室,横亘地来了句,“柜子里换洗衣服,嫌破别穿。”

脱掉上衣的鲜梣又推开门,冲在灶上煮面的少年问:“我能借用你们家的洗衣机吗?”

“不行。拿回家处理去。”

蔓延把两个蛋打进半开的水里,吃饱了叫人把你接回去,我这儿不留宿。再说,你限量版的行头不都是送干洗店么。

裹着浴巾,鲜梣在衣柜里翻找。

在蔓延,大一号的衣服,挂在鲜梣身上还是有一点别扭。他也从不穿紧巴巴的,稍嫌宽松正好。

一件沾着丙烯颜料的旧衬衣,一条半新的运动裤,总算没让“皇帝”穿着“新装”出场。

过了热水的手擀面,水煎蛋,几片酱猪肘,撒着香菜和刺目的红椒,浇着扑鼻的浓香汤料,让鲜梣饥肠辘辘的肚子更加有了食欲。

“你会做饭?”鲜梣举着筷子问。

嫌丑,现在就把你家的跟班喊来。我再笨再懒,连一碗面都不会煮吗?

风卷残云。一碗面见了底儿。

“没饱?”

“欠一点。”

“那就欠着吧。”吃太撑对身体没好处。

“汤太好喝了,你能传个秘法给我吗?”

蔓延瞪他。秘法?你当我是厨神吗?

“汤汁是叔叔婶婶的独家秘方,传儿不传女的。”蔓延一抓头皮,我跟他扯这个干嘛,阔少哪里懂得民间的风俗习惯。

“我听奶奶说过‘铁锅燕’的故事,早想来尝尝,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今天你冒雨前来,是为了吃美食,还是为了“吃”我?

蔓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脸红,把碗筷放进消毒柜,往外就走。

“雨下得更大了,你去干嘛?”

“拉牛!”

鲜梣抢过立在墙角的一把雨伞追了上来。

蔓延人已经站在门外的雨里,将撑伞的人又推回了门里。

“你牵你的牛,我来打伞。”

“你在山水画里见过打伞牵牛的?”

鲜梣一怔,“着凉,你会感冒。”

是你在乡下待得时间长还是我?

“你跟着出去挨淋,受灾的只能是你,而不是我跟牛。”

两个头犟在一起,虽然都不属牛,胜利的结果不知会偏向哪一方。

“感冒正好,我正愁找不到留下来的缘由。”

我们一路摸鱼,一路朝着高考进发(不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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