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间房

就你那个铜墙铁壁的“体积”,淋个毛毛雨要是能感冒,就等于看见铁树开花——千载难逢。

小雨依旧下得嘀嘀嗒嗒,富有节奏地敲打着石板路。

蔓延走在前面,坚决不进到鲜梣的伞下面。先行者,每走完一段路,就会借着看风景的姿势,偷瞄随行的状态。

几只水鸟擦着远处的湖面飞过,并发出悦耳的叫声。

鲜梣紧跨几步,挨过他的身边,“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几天吧?”

“不需要。铁锅燕不是客栈。”我跑到这儿就是为了躲避,让你留宿,气氛太尴尬。

吃草的牛看到主人来了,扭着笨重的身子,抗议似的,往水的深处跋涉。

“那我就叫赵哥把房车开来,我在汀边露宿总可以吧?”既不扰民,也不叫你心烦。

还臭显摆。回头奶奶知道了,问起来,我怎么说?我跑你追,咱俩过家家呢。蔓延涉水,去拉牛,那个畜牲居然小跑起来。

鲜梣怕他有危险,刚想上前助阵,却叫蔓延一嗓子吼住:“你要再下水,立刻就给我滚回去!”

鲜梣果真不敢动了,呆呆地看着他,“那么大一头,它会发疯吗?”

你当这儿是西班牙的斗牛场,蔓延不怕的。这头牛尤其喜欢戏水,越下雨越能抽风。他跑得飞快,扽着牛脖子上的绳索,一翻身就上了牛背。

被驯服,畜牲立马老实了。放慢步调,仍在水里悠哉悠哉。蔓延揪着牛犄角,“我们回家,明天还来。”

鲜梣笑着答道:“好!”

蔓延不解地瞧了瞧他,你跟它倒是一对双胞胎,跟我犟上了。四蹄踩踏水草,懒洋洋地踱着,还不时地发出“哞哞”之声。

鲜梣这才明白,蔓延为什么坚持不举伞了。和谐之美,就是这样产生的。

“你会吹笛子吗?”

“嗯?”蔓延回答得很干脆,“不会!”

“有一支竹笛配你才意味十足呢。”

扯淡!真当我是放牛娃,十七八岁的做不了牧童,成为傻小子倒很有可能。

“你要是在冬尾初春乍暖的时候来,我可以给你现做柳笛。”

“柳笛?”

“拿柳树的嫩枝拧成的,但吹出来的曲子既单调又难听。跟鬼泣差不多。”

鲜梣笑着仰头看他,“用不着褒贬,明年我定会来。”

平常十几分钟的路,这一次,他们走了半小时之多。

蔓延把牛赶进牛棚拴起来,抹抹手,“你有备而来吗?”

“衣食住行都得靠你说话。”

那好,靠我就得听我的。

“住下来是我的最低要求。”

哼哼,神出鬼没的家伙。才不追着你问这问那,好像我在意啥似的。如果你非要解释给我听的话,我应该也不会堵上耳朵就对了。

蔓延居住的是里外两小间,麻省虽小,五脏俱全。他洗过澡去铺床。不是单人床,足够两个人睡的。

当初就这么设计来着。奶奶两个大孙孙,一个亲,一个非亲,都来,自然要准备大床的。勾凇拢共没睡过两三次,今天只能便宜外姓的人了。

鲜梣睡床。蔓延睡窗下的沙发床。

把站也不是,卧也不是的客人干着,蔓延又去灶上忙。

鲜梣追过去,“准备夜宵?”

我要是俞伯牙,你就是钟子期。蔓延不理人,腹诽着,在我想你想到痛的时候,你及时出现,解我相思。又不是那种知音的情境,糗个球球。

几碟手工制作的面食端上桌,油炸南瓜饼,红豆馅小笼包,虾仁锅贴,一碗香菇排骨手擀面。

“知道给人用心做饭代表什么意义吗?”

“它们是冰箱存货,放着浪费。”

一句冰凉的话,足可以咽死你。别给我递招,我不上套的。蔓延不再招呼他,坐下来吃锅贴。

鲜梣数了数,总共十个,一人一半,不多不少。锅贴先被消灭,他又夹了南瓜饼和小笼包,“吃这么多,今晚我可能会睡不好。”

蔓延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没明说,但眼神就是那个所指:别告诉我,长出你那些腱子肉,每天只吃猫食儿。再说,睡不睡得着,跟吃多吃少没多大关系。

飘洒了连日的小雨,居然在有他的夜晚戛然而止了。

屋檐下没有了嘀嗒声敲打石板,夜幕泛起星光。没有挂窗帘,不是蔓延忘记了。他有私心。

那会儿雨才停,即使夜间再冷,官道上也会有路灯的光线照进来,那样的话,可以减少开灯的次数。自己在窗下,正好瞅着鲜梣。看看他的睡相,为以后的漫漫长夜做预备。

预备什么?自打送达通知书开始,一切都急转直下,所有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做强做惯了,被拿捏,非常不是滋味。

月亮升到树梢头,皎洁的银光让头脑异常清醒。清醒是一时的,思路很杂糅,不能每条都择得干干净净。

“睡了吗?”鲜梣抱着蔓延的被子,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想喝水?床头柜上不是给你放了瓶纯净水么。还是你不困,没话找话。

“你烦我?”

是的,你的到来让我起躁。我烦你,更烦我自己。“你还要待在阏氏陵几天?”

“等叔叔婶婶回来行吗?”我能陪你到无人的最后。

“不行。”你不是松鼠,一个陌生人不该占有他人的地盘。

鲜梣不言语了。两个人的表面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关系,实际上却是暧·昧不减。我对你老早就暗生情愫,你呢,为了完成责任的驱使来照顾我,我宁愿你冷冷淡淡地远离我。

蔓延的身体虽然隐匿在阴影里,却把对面床上的男孩看得明白。鲜梣动了动身子,看向月亮。

蔓延用鼻子呼气,聪明的人怎么连这点子家长里短想不明白。你是我什么人?非得跟我同居一室?

从城里追到乡下,叔叔婶婶当然有听奶奶提起过鲜家的事,但他们对你知之甚少,到时我要怎么跟人解释你和我的关系?要说是朋友,以他们的常理认知,应该亲不过松鼠,松鼠为何不来?

那个怂货,如今可有了个好“活儿”,双管齐下,学习有了,还踏进豪门,有了高等级待遇。

嗳,两个苦命的少年,在最需要摸清道路方向的十字口,贵人均来,还奢求什么呢?

“那我——”鲜梣又开口,“我在他们回来之前走总行吧?”

蔓延听到了,但没吱声。默认。

“你明天带我去太乙观逛逛行吗?”

“腾不出空来就不去!”

连蔓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条件反射般的扛硬,却是内心脆弱的表现。

防御不是最好的进攻方式,顶着上,才是强者。但他做不到。

熬鹰到凌晨,蔓延看到鲜梣应该是睡着了。

他趴着,一边看着月亮和星星,一边看着床上安然的男孩。月亮和星星,一眼明了。

心仪的男孩沐浴在月光中,你却不能懂我的酸楚。

静谧的光影摇曳,蔓延藏身甚佳,任谁也无法知晓的时刻,他的两只眼角开始垂泪。天上的星星仿佛为他闪烁。夜空的明月仿佛为他照亮。

蔓延在长途跋涉之中,即使摸着黑,他也知道,有了鲜梣,自己从此不会再绊倒了。

从纱窗里有凉风吹过来,室内没有燥热。倦意袭来,在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他又想起来什么,翻了个身,抱着夏凉被,找到一个更好的姿势,这才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男孩睁开眼,看窗外,看星星,看月亮,看窗下那团阴影。

聆听一会儿,鲜梣赤脚下床,轻手轻脚地猫上蔓延的身边,隔着被子,把人从后面抱住。

连日的失眠与心累,到今夜才有了稳定的情结,睡得很熟,根本惊醒不了。

白日里一见面,鲜梣就看到了糊在蔓延双眼之下的乌青。他自己也没比对方好到哪儿去。

准备好的铺盖卷,人逃走了,但还不能直接去赶脚。追也白追,捆都绑不回来的,你能怎么办?

不敢有力度,抱得很轻,压抑着再进一步的冲动,过了良久,他才敢把双唇挨上蔓延颈后的短发。

蔓延喜欢穿旧衣服,除非破到不能再破的时候才扔掉,这是属于他个人的风格。节俭是一方面,穿旧衣服,就是舒服,跟穿新衣服带来的拘谨不能够比拟的。

那会儿洗完澡,鲜梣就注意到了,蔓延身上全新的睡衣,是自己给他买的那十几二十套当中的一件。

原来他把睡衣藏在了乡下,是用来过瘾的吗?

鲜梣把新衣挂进蔓延的衣柜里之前,都请人清洗过了,标签没有动,他不想让蔓延知道自己的太过用心。

两个男孩的这一点骄傲太过相同。都嘴硬,可心里又都软到尘世的谷底去呢。

鲜梣把双唇移动,停留在蔓延的眼角,于是就品尝到了仍挂在那里的一颗泪珠。他伸出舌尖把它舔去了。

乡下的深夜好静。没有车马喧。没有人声鼎沸。如果能让有些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自此开始就更优美了。

越稀罕珍贵,越是不能早打破。急躁,可是一切美好的杀·手。

在窗台上觅食的喜鹊把蔓延吵醒。伸完了懒腰,坐起身,就去看对面的床,牛呢?

一身油烟味的鲜梣走进来,“我已经把牛放到汀边去吃草了。”

谁允许用你金贵的手劳作吗?我们家的牛,排斥生人的,万一伤到你,怎么办?

“太乙观有点远,中午赶不回来,我做了午餐带着。”

我们一路摸鱼,一路朝着高考进发(不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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