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哄而散

梦中影像与现实合二为一了,梦中人情动着去反握那只手,当摸到了手骨与纤薄的皮肤,蔓延醒了。他忽地坐了起来,也把盖在身上的衣裳儿掀到草地上。那是上一届的校服,后身儿印着“跨越20××”的字样。

鲜梣的书包扔在脚边,只穿着校服背心,脸给晒得发红,手里却捧着蔓延做过的一套化学模拟卷儿。

“你不上课,跑这儿干嘛?”追着给我判作业?

“就许你请假,不许我请?”

一句话把蔓延问瘪。我特么不是往人家嘴里送话么!我逃课,就是为了躲你。难不成你在我身上安装了GPS?我下河摸鱼你也跟着?你考上美院,不去念,又来一中吃回锅肉,香啊?你为什么要复读?就为了跟我一班,还跟我一桌儿,有毒吧你?

“不要跟着我!”如影随形的是鬼魅。蔓延甩出这话,自己在心里替鲜梣顶了一句:美院的林荫道是你家开拓的,不许我走?你有一,他就有二。不好再杠下去,自讨没趣。

鲜梣拎着两个沉得要死的书包,跨步跟在蔓延身后。他的校服荡悠悠地挎在曾少的臂弯上。

洪敬教授的爸爸是洪慆,洪大师是蔓延爷爷的授业老恩师。两个男孩刚在最后排的角落坐下,戴着黑框眼镜,留着平头的洪敬就进来了。

身材短小,又干又瘦,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威严。开场白略过。

“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好玩意儿,撂在那儿,到了你们手里保护不好,就是罪人!”

对先生的崇敬心满满,洪教授的脾气的确不敢恭维。

鲜梣附在他耳边说:“比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蔓延被他呼出的气息弄得皮肤痒痒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鲜梣的鼻尖几乎碰到了蔓延的耳蜗。

“可惜,曾家到你这里快要断代了。”

你直接骂我“不肖子孙”不就结了。

“《中国古建筑史》是我们建筑学专业的大课,分别由三位老师来承担,我负责讲述宋代之前的部分,另外一位老师讲宋代到清代的部分,最后由我院聘请你们的校友,当今国内首屈一指的建筑名流——鲜辈来专门讲解《营造法式》。”

仅最后一条,也值得蔓延逃学,鲜爸爸的课,不听不行。

“有同学肯定会有疑问,现代主义都死亡了,我们干嘛还要研究老辈子那些古建筑的问题与根源?”

幕布上出现了一组照片。

“拉扎一世的苛本哥根图书馆如何从建筑界的先锋,即将变成一片废墟?具体事件请同学们在课下了解。举个例子,下面有油画系来蹭课的同学吧?派别林立,写实的,实验的,抽象的,印象的等等,就像我们老辈子的武林门派,峨眉,武当,少林,总结起来,都是混江湖,只不过打法不一样而已。真正的好东西,跟你的门类没啥关系。不管形而下形而上,缺乏人性化,缺乏创新,缺乏力度,还是一堆垃圾,被摒弃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蔓延在“唰唰”地写笔记。

【鱼羊:不用着急,我有内部视频课件,回去我们可以“温故”。】

蔓延对鲜梣发来的信息视而不见。谁和你“温故”?好脑子不如烂笔头儿。我写一遍,就等于加深了一遍记忆。

【鱼羊:就像喝茶,第一遍是新鲜,第二遍是无味,第三遍就应该泼掉。】

你能,这么重要的课都不看在眼里。

蔓延干净利落地往他WX上发了一个大皮球轱辘滚的动态视频。

“故宫的古建筑群不用讲,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寺庙道观的木塔砖塔,为什么能屹立千年不倒?来,大家畅所欲言。”

洪敬随意点指同学回答问题。蔓延高高举手。“小曾!”

被点到名字,蔓延的脸“哗”地红了。

他看了看身边的人,鲜梣一摸他的手,低声道:“老师叫你呢。”

举手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在一中上课的时候他很少主动回答问题。有点后悔,枪打出头鸟。

“我们的祖先有可能把稀世珍宝藏在地下,保护还来不及呢。比如法门寺的佛指舍利现身,那是一场大雷雨给的意外。”蔓延觉得自己说得驴唇不对马嘴。教授问为什么古建筑结实,我却说古建筑必须结实,因为下面很可能埋着宝藏。

阶梯教室里有了几秒钟的安静,不少学生都朝后面看。

“一个高中生呀!还是隔壁院儿的。”

“小曾,你来!”洪敬冲蔓延招手。

蔓延有点懵逼,叫我上台,有鲜梣陪护,我这么上头吗?

鲜梣显然跟洪敬教授熟到不能再熟的程度。他牵起蔓延的手,穿过横排座椅,绕过边上的通道,把人送上讲台,自己退到窗户那边。

“我给大家认识一下,这位小同学名叫曾潸蔓延,他是我们已经仙去的曾岂老先生的孙子。”

台下响起掌声。“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剔透,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啊!又一颗未来的建筑之星诞生了。”

一股热血在胸腔中汩汩地冒泡,蔓延只剩下手足无措了。大家的七嘴八舌,他不再听得见,只是求救般地看向伫立在那里的鲜梣。鲜梣只给他赞许地微笑。

后面的一节半课,蔓延只是麻木地记笔记,大脑里又是一片空白。我能不要那个姓氏吗?

他不想要那个负累。不是配不配做曾氏子孙的问题,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是大人们别样的算计。下课以后,其他的人都走干净了,只有鲜梣还在那里陪着他。被“标签化”的滋味不好受。

直到进了家门,他仍在精神恍惚之中。先洗澡,后吃饭,然后到地下一层的画室。往地毯上一躺,没有了做事的动力。

他听见鲜梣进来,“吃饱了就卧着?”

“我养膘儿不行吗?”你不是就把我当猪崽子养么。

鲜梣拉他的手,“养膘儿事小,积食可不好。我们去院儿走走。”

蔓延甩开他的手,积食事儿小,积怨事儿大。高三的学习紧张却有序。这只对勤奋的人而言。

“麻烦你自己去夜空下赏月,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要不,还是我走吧!”

鲜梣按住他的肩膀,“我去书房做奥数,不打扰你了。”

滚你的IMO,好好的大学不上,回来就为了重温你的中学生智力奖杯生涯吗?

蔓延给善漠老师发了一条信息。

【小曾:我想报考建筑学院。】

对方很快有了回复。

【善漠老师:好,后面的课我调整一下。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早确定方向是好事。至于文化课么,等校考完了,你再主攻。】

【小曾:我已做好垫底的准备。】

【善漠老师:你的路子有捷径,我不担心。对了,“全国瓷器平面创意设计大赛”你参加不?这可是艺术研究院一个培植传统的重点项目,如果斩获金奖的话,国家会有特殊照顾。】

【小曾:什么照顾?能让我免试上美院不?】

【善漠老师:如果你行你努力,可能会产生一个特例。】

【小曾:你搁这儿给我画大饼,还是打鸡血?】

【善漠:越是天才越是偏才,现在教育部也认识到了这样的现象存在。真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朝东的大门我相信会为你敞开的。】

【小曾:再让你从我身上捞金半年,你的“如果”能实现的话,我鲜爸爸会给你送这么大个儿一个大礼包。】

蔓延敲完一行字,给善漠画了一个满屏的花皮大西瓜。

【善漠老师:说好了,到时我只收西瓜。从你这儿我拿到的薪水已经太多了。】

【小曾:你的薪水与我的成绩是水涨船高的关系。】

玻璃房的帘布拉上,在一片完全的漆黑当中,他把鲜梣送给他的“天青碗中的蓝车矢菊”放在手掌中欣赏。有了黑的陪衬,有光的部分更加明亮,那精致湿润的小花瓣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

他伸嘴亲了亲那个冰冷的立体物件,低语道:“保佑我吧,我就只能努力至此了。”

桌子上扔着一堆瓷碟的图片打印,风格各异,色彩缤纷。蔓延反复观摩那些图片。看完一扔,抓起水彩盘子,开始调色。

石青蓝。宝石蓝。钴蓝。湛蓝。靛蓝。黛蓝。景泰蓝。蔓延始终找不到他想要的蓝色。试出来的每一种都不能让他眼光一亮。

手机屏幕闪亮,鲜梣把一段视频发来——《读懂配色》。口齿清晰的解说,伴有生动有趣的画面。就算为了那份热切的关心,他也得把这部只有十分钟的小短片看两遍。

零点一到,蔓延不带耽搁地回去了主卧。两盏小台灯,一上一下。温馨别致。

正靠在床头瞧书的鲜梣看蔓延一进来,两眼就开始放电。“明天上学不许迟到。”

急步跨上木质台阶,在关灯之前,蔓延来了一句,“上学各走各的。”

整个房间沉浸在灰暗里,鲜梣问道:“我为什么复读,你当真不明白?”

“我傻逼,我迟钝!”你不直说,我还能能“自作多情”咋的?

“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共进退,不用避嫌。”

“人要脸,树要皮!”

“在学校,我会给你把握好尺度。”

有完没完?你兴致高,我还得睡觉呢!不然明天上午你替我再请半天假?

“开学第一天,结束得太匆忙。跟你一起,觉得一辈子不够活,怎么办?”

我们一路摸鱼,一路朝着高考进发(不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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