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放假,赵京卉回了趟崇平奶奶家,带着她爸妈。
没动手术前,孟菊飞通常不跟着一起,但在术后护理阶段小姑子赵伟兰曾贴身照顾过她一段时间,她承婆家人的情,回来过节就是承这份情的最好表达。
几人手里都拿着东西。孟菊飞提着水果和肉,赵伟平提一箱八宝粥和牛奶,数赵京卉的最花里胡哨,买的一盒包装精致的糕点,稀奇古怪的饮料,还有一篮高档水果。
上车时她就被孟菊飞给数落了一顿,说华而不实,价格死贵味道也就那样。
有段时间奶奶说肉包子好吃,过节时一大家子人都给她买包子,大肉包小笼包等一袋接着一袋。后来奶奶吃腻了,又说起方便面好吃,到过节时一大家子人又都给她买方便面,这一箱那一箱,还几乎都是红烧牛肉面。
赵京卉从没买过这些东西,他买她也买,吃不够?
她就买贵的,买他们都不买的,买那些农村里吃不到的。
人刚走到距家门口十米开外的地,旺财拼命摇着尾巴朝她冲过来。狗被铁链拴着,又想使劲往前,铁链与里头砖块的摩擦声便哐当哐当作响。
“旺财——”赵京卉唤它。
旺财扑过来,两只爪子朝她大腿抓。
赵伟平路过,啧一声,皱眉说狗脏。
赵京卉将手里东西放桌上,顺便看了眼别人买的,都没什么新鲜货。她堂哥堂姐坐一边玩手机,她打了声招呼,从包里拿出袋火腿肠去喂旺财。
每回来她都带一袋火腿肠,专门给旺财的。一晃,旺财也待她家十年了,刚进门时,它才多大呀,小不伶仃一只黑狗。
赵京卉想起来,旺财这名还是斯鸣羽给取的。
真土。
此刻旺财就趴在地上吃她给的香肠,她伸手摸它头顶那块毛。她堂哥堂姐也出来了,一个伸脚逗它尾巴,一个逗它肚子。
屋里正热闹,孟菊飞、赵伟强、赵伟兰正聚一块拉家常。赵京卉竖起耳朵,听他们讲些子女的事。也难怪赵益洋和童飞雨跑了出来。
赵伟平不插话,他捧着茶杯也站外面看她们几个逗狗。
孟菊飞这人要强,也极要面子,她不会因为与丈夫关系失和就让自己在婆家受到冷落。她一进门,就与赵伟强赵伟兰热切地攀拉家常,打成一片。她会努力融入整个群体,以证明自己其实也不难相处。
婆家人当然也给她面子。一为自家兄弟,二来孟菊飞脾气大容易急,跟她相处得捧着她。
赵京卉这样想着,发觉旺财正用舌头舔她手指。她揉揉旺财的脑袋,道:“下午再吃。”
她进屋去洗手,越过几个长辈,见奶奶正弓着身子拆她那盒糕点。糕点封着盖子一时难打开,赵京卉过去费劲地开了盖,捏了块漂亮的给奶奶,在她耳边说这盒花了多少钱,光这一块饼就得多少多少钱呢。
奶奶似懂非懂,抱起盒子就往自己卧室去了。
快到饭点,该准备午饭。前几年都是孟菊飞张罗,她厨艺好,手脚也麻利,但如今动过手术,赵伟兰不让她操劳,她也就跟着去打打下手。
饭桌上,大家说起奶奶今年89了,等她生日时得给她做90岁,按习俗,要分馒头分榨面等。都说9字难捱,年纪大了身子骨弱,一点风吹草动人就没了。
奶奶耳背,也听不见,只安安稳稳坐角落里。
赵京卉大声说,奶奶你上桌吃饭呀。赵益洋和童飞雨也附和。但奶奶不肯。
赵伟强说,随她吧,我们吃完了她再吃,她也自在。
接着就聊起别的,饭桌上这仨小辈,一个都没结上婚。尤其赵益洋,都36了还没结,以后怎么办?娶个二婚的?
赵益洋不敢说话,只埋头吃饭,三下五除二就撂下碗,跑外面逗狗去了。
赵京卉也不想说话,走到灶头前盛泡饭吃。她爱吃这个,泡饭的焦香味道是城里永远吃不到的。
没一会儿,童飞雨也来盛泡饭,两人盛完都没再回去。
吃饭那堂前还是几个长辈在聊。小姑说,赵益洋得在明州置办个房子,把崇平那套赶紧卖了。结婚没房子怎么行?买了也就买了,拖着永远不买。
赵京卉听着,却无端想起十来年前,大概就高一寒假回来过年那会儿,她也在这里盛泡饭,小姑、她爸他们就站门外闲聊。小姑当时说赵伟平,北北现在书读不好也不单是她自己的原因,你们这家庭环境也有影响,天天吵吵闹闹她哪有心思读书?
赵京卉不懂为什么自己还记得这样芝麻大小的事,可记得就是记得。
小姑在某些方面和孟菊飞挺像,都要强,也都有主心骨,所以她和小姑父也过不到一块。
但童飞雨跟她不同,童飞雨从小性子静,能读书,现在端的也是公家饭碗。
小姑那时也说童小军不是个东西,但他肯在孩子学业上花心思,许多事她也就不去计较。
赵京卉看向童飞雨,童飞雨正伸手够灶台上的盐袋子,把盐倒手心里,她给赵京卉碗里撒了点,也给自己碗里撒了点,说太淡了,没味儿。
饭后家里几个大的去棋牌室打麻将,几个小的凑一桌打牌。
今天因同事请假,赵京卉自己当客服,边打牌边顾着手机回消息。奶奶坐他们边上,一边看着他们打牌一边吃他们带的那些零嘴。
大家傍晚就散了,各回各家。赵京卉带孟菊飞去城里住酒店,赵伟平在这边留宿,也就他还住得惯这种老房子。
这个点斯鸣羽正刷到赵京卉在社交平台上更新的内容。赵京卉发了张照片,照片里一只黑狗正舔她手。
她还记得,这是旺财。
刚和旺财见面时它还不叫旺财,叫富贵。赵京卉说她堂姐给它取名叫富贵。
那时富贵不认识她,冲她汪汪叫,被赵京卉训斥了一顿,才在她面前乖顺起来。她摸它脑袋,随口叫它,旺财,旺财。
赵京卉蹲她旁边,说那以后就叫它旺财。
她俩就这样给富贵改名了,改成了旺财。
这么多年过去,她们的旺财还好好的呢。
斯鸣羽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斯琴羽还问她去不去崇平听戏?她说再看吧,后来就没再说起。
说到戏,她妈妈钱旭萍年轻时就是越剧演员,嫁给她爸斯继东后才慢慢淡出舞台相夫教子。她不爱听戏,倒是她姐,有空就去剧院听,最常听的就是崇越的戏,或者说是薛淼的戏。
她试探着给斯琴羽发消息:姐,晚上一起吃饭吗?又讨好地拍了拍斯琴羽的头像。斯琴羽跟她一样,都没设置拍一拍。
斯琴羽过了有一会儿才回她,发了个位于崇平的定位。又惜字如金地只回了个表情:再见。
姐,斯鸣羽又叫她。她平常不叫姐,有所求时才叫,又发:你当时不是说你买了两张票......
晚饭赵京卉和裘莱一起吃的,两人饭后得去看崇越的青春版《碧玉簪》。她俩其实对戏兴趣不大,为了演员才听,这部戏主演是裘玥和薛淼。裘玥和裘莱都是裘家湾人,两人算发小,赵京卉和薛淼也认识十几年了。
裘莱和赵京卉吃的砂锅面,这家店开在崇真初中边上,裘莱以前念书时总来。后来她把它介绍给赵京卉,说他家砂锅面好吃,尤其肉沫砂锅面。赵京卉又带斯鸣羽来吃,斯鸣羽也说好吃。
那时斯鸣羽吃面太着急,还烫到了舌头。
裘莱嘶一声,吃太快,也烫到了舌头。
裘莱转身去冰柜拿了瓶可乐,坐下说:“你妈一个人啊,早知道你该跟你妈一起吃。”
“我给她转钱了,她爱吃什么吃什么。”赵京卉说。
她若带孟菊飞去吃饭,吃点贵的孟菊飞其实心里乐意,但嘴上仍要说她,比如不知道做人家、花钱大手大脚等。但吃便宜的她又觉得过意不去,还不如给她转钱。
这话题过去,裘莱问她回奶奶家都吃什么了?反正她回去总那几样菜。赵京卉说她也是,就那几样。
“煎豆腐、咸菜煮豆腐、红烧肉炖油豆腐、花菜......”其他的赵京卉也记不起来了。
好在每次回去奶奶都会买点花菜。她爱吃花菜,奶奶一直记得。
说着,想起离开时奶奶一直围着他们几个转,说再来,下次再来,中秋,中秋再回来。这几句话不停地说,翻来覆去地说。
赵京卉有点伤感,裘莱说她奶奶也是,车里还塞了一大把南瓜藤和豆角呢。
如今裘玥和薛淼也算小有名气,尤其裘玥。去年正月里崇平越剧团到白家埠下乡演《孟丽君》,裘玥在里头扮皇甫少华,那扮相可俊。后来村民纷纷拍小视频朝网上发,裘玥也因此小火了一把。
裘玥火了,也让大家看到了扮相、身段、唱腔俱佳的搭档薛淼。
演出没到结尾,不少戏迷已经开始冲台。拍照的拍照,拉横幅的拉横幅,尖叫的尖叫,场面实在热闹。
赵京卉看向二层,约一半人举着灯牌横幅为裘玥应援,另一半人为薛淼应援。时不时地,各个角落传来几声尖叫,不是叫裘玥就是叫薛淼。
裘玥和薛淼站台前捧着花,不停地朝台下作揖鞠躬挥手。
裘莱看笑了,偷偷跟赵京卉说,要是她们知道我们能进后台,明天还能跟主演一起吃饭,岂不嫉妒死?
散场后两人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后台化妆间,她俩订了水果和饮料先送过去。裘玥和薛淼一边喊热,一边忙着脱戏服,一边又见缝插针吃水果,还一边跟她俩聊着天。
有几个月没见了。
薛淼陪她俩聊了会儿,说出去接个人。
薛淼去接斯琴羽。其实斯琴羽已经在走廊,薛淼见她,小跑过去叫了声姐姐。
斯琴羽拿纸巾给薛淼擦额前的汗,问:“很热吧?”
薛淼点头,又看向身后,轻声道:“京卉她们也在。”
这话的意思斯琴羽懂,她道:“那我不进去,就在这里跟你说说话。”
薛淼有点委屈,伸手轻轻握住斯琴羽垂下的指尖。
斯琴羽回握住,又笑道:“演得真好,中间我都快看哭了。”
“是归宁那段吗?”薛淼眼睛一亮,“老师一点一点帮我抠过细节,手把手教我该怎么唱怎么演。”
“淼——”裘玥从化妆室探出头来,“来合个影!”
同事有熟人带进来,说想和两位主演合影。裘玥因为薛淼的关系也和斯琴羽脸熟,也礼貌地叫了声姐。
化妆室一下子人多,裘莱和赵京卉打算先走,两人刚出门,赵京卉见到了站在走廊处的斯琴羽。
赵京卉一怔。
裘莱感到自己的手腕被赵京卉捏得发痛,她意识到了不对劲,也大概能猜想对面那是什么人。
可为什么会跟薛淼有联系?
赵京卉只感到头皮发麻,她不想面对斯家的任何人,包括斯琴羽。可斯琴羽没伤害过她,反而对她有过照拂的情谊。
她想大方一点,像以前一样叫她一声姐,却硬生生开不了口。
她和斯鸣羽都这样了,还怎么叫这个姐?
斯琴羽缓缓向她走来。到底是生意人,一贯的大方机敏,她主动跟赵京卉打招呼,道:“好久不见,京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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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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