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鸣羽戴着口罩,声音还有点哑,赵京卉见到这样的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回应她什么。
是如实说没吃?还是骗她说吃了?
可斯鸣羽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这句你还没吃吧,不恰恰说明她知道她还没吃这个事实?
“等下。”赵京卉道。
她关门,迅速支起拐杖往回走了几步。看地面,还行,不脏。茶几也不算乱,餐桌上那个杯子等会收拾了,哦,主要是沙发上堆的那几件衣服......
等下,赵京卉皱眉,她在干嘛?
赵京卉自己也想不到,也说不清,她在电光石火间脱口而出的话,她潜意识里的那个想法,是希望斯鸣羽进来。
她平复了几秒情绪,随后拄拐将沙发上的衣服暂时先塞进卧室衣柜里,又将餐桌上那个杯子放进厨房水槽,环顾了一圈目前的环境,认为找不出什么邋遢地方时,重新开了门。
她什么话也没说,开门后自顾自往里走。
片刻后,她听见关门声。她停下,以拐杖撑地。
斯鸣羽在玄关处问她,需不需要换鞋?
她继续走,说不用。
她将拐杖立在墙边,单脚跳了两步,在餐桌前坐下。
斯鸣羽将保温袋放餐桌上,依次取出里面几个保温盒。赵京卉的目光移到她那块表上,她仍戴着十年前那块表,只是表带换了。
赵京卉转头看向窗外,今天天气好,有几户人家阳台上还晒着被子,被子被风吹得像一面面彩旗。
她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将斯鸣羽拒之门外呢?
斯鸣羽将米饭摆她面前,又拿出餐具递给她。今天的菜是生炒牛肉、蒜蓉苋菜和排骨冬瓜汤。
赵京卉一下子不知该怎么下筷,她抬头,见斯鸣羽坐她对面看手机。
“这么多我吃不完。”她道。
斯鸣羽抬头,看了眼桌上的菜,问:“你家有碗筷吗?”
赵京卉朝她后方扬下巴,斯鸣羽转身去碗柜处取碗筷。
回来,她问:“你吃多少饭?”
赵京卉看饭盒:“一半。”
斯鸣羽将饭盒里的一半饭分走,又分了些菜,随后换了个位置,取下口罩坐赵京卉的对角位开始吃饭。
赵京卉夹了筷苋菜,又夹了块冬瓜,然后夹了点牛肉尝尝。斯鸣羽在牛肉里放了点辣椒,又配了些咸菜。这咸菜味道很好,不是超市卖的那种,而是农家咸菜,咸菜的鲜味和牛肉的肉香融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她厨艺真的挺不错的。
这辣椒对赵京卉来说小意思,但她记得斯鸣羽不会吃辣,是一点点辣就要皱眉头的那种。
她见刚刚斯鸣羽也夹了一筷子牛肉。
“你感冒怎么样了?”赵京卉问。
“还好,体温正常了。”斯鸣羽说,“还有一点鼻塞咳嗽。”
“那你干嘛吃牛肉?”
“没事,就放了一点点辣椒。”斯鸣羽了然地看她一眼。
赵京卉不再说话,顾自己吃饭。
她心里有许多话想说想问,如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辣的?如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又如,昨天没吃的那些你怎么处理的?是倒了吗?
她没法问,她们之间也不该问。问了又怎样?好像在互相倾倒失去彼此的这十年,时间将她们变得怎样的面目全非。
她忽然觉得痛心,为了什么而痛心?她说不出来。又或许明白也不愿去深想。
就当是为了浪费食物而痛心。小时候在奶奶家最不能做的就是浪费粮食,每次盛完饭,饭勺上粘着的最后一点往往不是奶奶吃掉就是她吃掉。有一次斯鸣羽过来,奶奶举着饭勺拿过来让她吃,她说我不要,奶奶你干嘛呀?
赵京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些。
斯鸣羽早吃完了,赵京卉吃完饭后各个菜还剩了些底,斯鸣羽将那几个保温盒又一个个盖盖,接着拿碗去厨房水槽洗。
赵京卉忙站起来,说你放着吧。
斯鸣羽已经开始放水,说顺手的事。
赵京卉不再说了,伸手去够拐杖,往前走了几步,又无措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她该擦桌子,但不想进厨房拿抹布。
斯鸣羽很快洗了碗筷从厨房出来,开始擦桌子。擦完她回去洗抹布洗手,然后又出来抽了张纸巾擦手,边擦边说:“你晚上有直播是不是?我送你过去。”
赵京卉不置可否,去拿放在桌上的手袋。还没够到,被斯鸣羽抢先拿了过去,说走吧。
赵京卉拄着拐杖往前,斯鸣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她的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车位,赵京卉光是走到那门口就花了快十分钟。
斯鸣羽将车开到正门口,下来开副驾门。赵京卉将拐杖搭门边,往座椅上挪。斯鸣羽伸手给她借力,赵京卉犹豫一瞬,也伸手搭了一下她的手臂。
车向前行。斯鸣羽开车很认真,赵京卉也没说话,两人静静坐着。
这是赵京卉第二次坐斯鸣羽的车,第一次是被别人剐蹭,斯鸣羽那时将这车借给她开。她刚坐进来时,还看了看中控台上那个小黄人玩偶,它还在。
“那个......”
“什么?”赵京卉看斯鸣羽欲言又止。
“之前郑云瑞说她跟你住一个小区,所以我知道你住这儿。”
赵京卉嗯了声。
她不惊讶斯鸣羽能知道她住址。她要真想知道,有的是渠道。
她好像在慢慢习惯斯鸣羽开始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这件事,一边在习惯,一边又抗拒。
她的心在打架。越是撕扯,越是胶着,她越痛苦。
斯鸣羽在一路口处停车,有一老太太疾步过来,她打了转向。
“直走,不要右转。”赵京卉提醒她。
“我知道。”斯鸣羽轻声道。
她解释:“这老太太走得快,旁边车有盲区不一定能及时减速,但我打转向他就一定会减。”
赵京卉一愣,转头去看右边是否有车。
她车技一般,也想不到这层。她自己能停就停了,旁边车停不停不关她事,撞不撞也不关她事。
斯鸣羽比她善良,这点和从前一样。
沉默几秒,赵京卉问:“昨天没吃的那些你怎么处理的?”
“热一热,后来我吃了。”斯鸣羽说。
“哦。”
赵京卉蹙眉,不再说话。她记得斯鸣羽以前说过,她从来不吃剩菜的。
天添推了把滑轮椅出来放电梯口,赵京卉出电梯后点着滑轮椅进的工作室。她肩膀和手臂太疼了,疼到这辈子不想再见到拐杖。
她先滑到办公室去放拐杖,裘莱过来准备推她。赵京卉说别乱推,这不是轮椅。
裘莱惊讶她还能滑椅子,说怎么给你想出来的?
赵京卉没理她,滑着椅子去办公桌上拿资料。
“你打车来的?”
赵京卉认真翻资料。
裘莱笑了。
赵京卉抬头看她。她一笑就说明她又懂了。
赵京卉又低头翻资料,平静地说:“斯鸣羽送我来的。”
“她中午在你这儿?”
“对。”
“饭呢?你们一起吃的?”
“对。”
“是她做的吧?”
“对。”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挺好的。”
接着沉默,只剩下赵京卉翻纸的细微声响。
“凭什么她会做饭我不会?”裘莱喃喃。
赵京卉无语:“你别关注这些......”
“赵京卉。”裘莱打断她,“谁能这么给我做饭送饭,我给她跪下你信不信?”
赵京卉笑了。
“真的。”裘莱道,“做饭很累的,送饭也很累的。”
“我知道。”赵京卉轻声道。
斯鸣羽感冒还没好呢,就给她做饭送饭。她能不知道吗?
赵京卉不看了,将手中那叠资料放膝盖上。
裘莱见状,道:“行了,说点别的。”
“什么?”赵京卉问。
“我们晚上吃什么?你伤后复工第一顿,吃点好的?”
“我刚吃中饭没多久。”赵京卉笑道。
晚上直播还算顺利,就是累,坐六小时和站六小时一样累。赵京卉没法再坐了,天添扶着她去办公室拿拐杖。中途她看了次手机,大概二十分钟前,斯鸣羽给她发信息,说她在地库等她。
天添说要送她回去,赵京卉说不用。裘莱到她办公室,甩着车钥匙说送你回去,赵京卉看她一眼,她秒懂,接着招呼大家赶紧下班走人。
捱到差不多人走完了,赵京卉等电梯下楼。
坐车上,她和斯鸣羽依旧没怎么说话。越州本就没什么夜生活,凌晨时分整座城市更是静得出奇。
一路上灯光如银,矗立着的楼宇顶端亮着或红或蓝的几个大字。
斯鸣羽偶尔问她,直播怎样?她说还好。或问她脚怎样了?她说还行。
她这一整天都在尝试着用一种平和的心态跟斯鸣羽相处,但很可惜,她做不到。
她不傻,不会真察觉不到斯鸣羽对她用了些手段。
斯鸣羽到底聪明,只要稍稍使力就能将她那颗心吊得七上八下。
她给她送饭,给她发了两次短信。可第三次就偏偏要她为它挂心、为它专程候着、为它牵肠挂肚。
她来接她下班,中午不说,下午不说,偏偏在她下播前说,是拿准了要她无法拒绝。
她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地懂她,可偏偏又无法拒绝别人真的懂她,尤其那人还是斯鸣羽。
赵京卉偏头,见淡白的路灯光像在斯鸣羽的侧脸上极速翻页。她很专注,专注得令她想起那年在图书馆的那个下午。
她也依旧无法抗拒她那张脸。
车在她小区门口停下,斯鸣羽下车为她开门,又将拐杖拿出来。
“明天什么安排?”斯鸣羽问。
“不知道。”赵京卉说。
“有需要联系我。”
赵京卉没说话。
还联系,她不用上班?哦忘了,她也是老板,老板自然不用打卡上班。
赵京卉支起拐杖准备离开,却忽感手腕一热,她回身。
是斯鸣羽牵住了她。
“手疼吗?”她问。
赵京卉愣住。
“我背你上去。”
“路长,你不好走。”
就因为我背你这三个字,赵京卉整颗心都是软的。没人问过她拐杖用久了手疼不疼,即便是裘莱或天添也没问过。她一向不需要别人这样关心她,手疼就疼,只要还能撑,她不需要别人帮她。
可为什么,斯鸣羽就是有这种让她心乱如麻的本事?天知道她中午拄着拐收拾那些衣服时有多累、多狼狈。
她感到自己这十年来积累的那些怨恨正在慢慢消失。
是斯鸣羽的出现,令它们开始慢慢消失。
可是十年啊,多少次的午夜梦回,那么多深藏的爱与恨,如果仅因斯鸣羽的一句话、几次照面就消失不见,那她是不是太不堪一击?
是不是哪一天她也不再在乎斯鸣羽曾经的背叛,以及曾指责过她的那句恶毒?
是不是斯鸣羽再使使力,她们就会和好如初?然后她又开始相信她说的那些以后、那些永远、那些一生一世?
可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了,不会再那样单纯地相信爱情。爱还能有钱可靠吗?
就像斯鸣羽曾经还说过喜欢她,喜欢到愿意为她去死。可现在呢?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她不想再这样了。不想再失去,不想再痛苦,不想再重蹈覆辙。
“斯鸣羽。”赵京卉叫她名字。
“嗯。”
夜风静静吹着,赵京卉感到鼻子一酸。
“回吧。别再找我了,也别再联系我。”
“今天我很感谢你。”
“我不恨你了。”她摇头,像是自己也坚信着这件事。
“也不再喜欢你了。”
斯鸣羽没有回应。
赵京卉支起拐杖往回走,拐杖挪一步她往前跟一步,步步不敢停歇。直到手实在受不了了,她才停下,回头时,视线被一棵树挡住,门口的一切已经看不到了。
她在这时才感到有些慌乱,在害怕什么?她抖着手想。
她想哭,想找人说说话。她伸手擦眼角的泪。
她抬头咬牙极力忍住,可喉咙口像塞了团东西似的,又酸又胀简直快要窒息。
一阵巨大的难受与无力将她淹没。她开始感到后悔,她是不是不该跟斯鸣羽说这些?是不是不该这样冲动?
是不是这话不说,她以后就还能再见到她?如果她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她们是不是就还能在一起?
她是不是该放下?是不是该学会和解?
可她怎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呢?
大概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见到斯鸣羽了。她忽然明白,她是怕这个。
赵京卉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从一开始无法接受斯鸣羽的靠近,到现在无法接受斯鸣羽的离开。
她会想她。也会害怕以后她的身边另有她人。
会后悔吗?赵京卉问自己。就为了争这口气,就为了证明自己的骨气,就为了告诉斯鸣羽,她赵京卉从来就不是件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她闭眼,任眼泪静静淌下。
会习惯的,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她告诉自己。这十年不都这么过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京卉回头,又看了挡住视线的那棵树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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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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