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孟菊飞一大早起来,去菜场买了些菜。腰花、豆干、冬笋、茭白还有萝卜和排骨,她想给赵京卉做个葱油腰花、香干小炒和萝卜排骨汤。今天她是有备而来的。

饭桌上,赵京卉和孟菊飞没怎么说话,两人各怀心事。

吃到一半,赵京卉说:“妈,你有话就说。”

赵京卉自然是明白的。孟菊飞确实也时不时地会来她这儿给她做顿饭,替她打扫卫生,顺便义正词严地把她从床上掀起来说睡懒觉对身体不好。但她常常是带着一股怨气来的,要埋怨谁,要促使赵京卉辨清“是非”时,她最乐意过来做些好事,为的是要赵京卉明白,在这个家里,谁是“好人”,谁在付出,谁才是真正的忍辱负重。

今天孟菊飞不抱怨,也不怎么说话,她性急,遇上事怀里揣不了多久,一定要发泄出来。

孟菊飞一下子倒有些开不了口,她该怎样用她的观念去定义赵京卉与斯鸣羽之间的关系,说是情侣,她都有些羞于启齿。

顿了顿,孟菊飞道:“你跟她是怎么回事?”

她指的谁,不言自明。

“你不都看见了?”赵京卉吃着菜说。

不知是不是孟菊飞的心事在作祟,今天的腰花不够脆,焯水太过,有点老了。

“你脑子不正常是不是?”孟菊飞果然急了。

“你跟她?”

“你疯了呀?”

孟菊飞放下筷子。

“男男女女的事情我不要讲,你自己拎拎清楚,你还要不要正常做人?要不要我们做人?别人问起来不结婚,你要我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你就说我不想结婚不就行了?”赵京卉觉得好笑,“还是你非要跟别人说我喜欢女生?”

“赵京卉!”孟菊飞拍桌子。

赵京卉看她一眼,将筷子放碗上,靠着椅背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孟菊飞叹了口气。

“你不结婚,你让那些街坊邻居怎么说你?怎么说我们?”

“嘴长别人身上,我们管得住吗?”赵京卉不以为然,“还是说有谁会特意到我们面前来讲?”

“你老了怎么办?”

“我们总走在你前面,到时候就剩你一个?”

“妈,你想太远了。”赵京卉难得耐心,为她自己,也为斯鸣羽。

“结了婚又离婚的现在也比比皆是,你让她们老了怎么办?”

“她们老了还有孩子。”

“孩子靠得住吗?”

孟菊飞一愣,没说话。

“妈。”赵京卉诚恳地说,“我不适合进入婚姻。”

“从小生活在你和我爸的阴影底下,你让我怎么去结婚?我知道怎么经营一个家庭吗?”

这话她从没讲过。

“你和我爸在一起,除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他还给你带来了什么?”

孟菊飞拿起筷子,不再说话,开始吃饭。

赵京卉仍是原来的姿势,她不想吃,也吃不下了。

片刻后,孟菊飞道:“从前的事你忘了?”

“什么?”赵京卉问。

孟菊飞看着她。

赵京卉低下头:“没忘。”

“没忘你还要重蹈覆辙?”

“什么叫重蹈覆辙?”

“以前的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孟菊飞说得咬牙切齿。

“一遇事就知道不吃不喝像个死人!”

“这种事再来一次你要怎么承受?”

赵京卉皱着眉不说话,随后道:“我有数,你别管。”

她知道,这辈子她只能栽在斯鸣羽手里,这是她的命,她不信斯鸣羽会再一次置她于不顾。但这一刻,面对孟菊飞铮铮有声的质问,她的内心确实产生了一丝松动。她像站在一条咯吱作响的椅子上,踮着脚够向高处,她的眼睛、她的手、她的力气,全部只给了站在高处的斯鸣羽一个人。可曾经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就像这条不甚坚固的椅子,她也会害怕,她们有一天又会变得支离破碎。

她不敢去想。

“别管?”孟菊飞道,“我是你妈!”

“说了别管就别管。”赵京卉烦了。

“她们什么家庭?是你能打交道的?”孟菊飞瞪着眼睛问。

“你还没被她们欺负够?”

“他们是怎么看你的?觉得你虚荣,你高攀了,你都入不了她们的眼!”

“时间太久你忘了是不是?”孟菊飞气道,“当初是你求我的,是你跟我保证的,说跟她再也不来往!”

“别说了行不行?”赵京卉摔了筷子。

赵京卉极少当着孟菊飞的面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是她最不愿提及的过去。

那年,她和斯鸣羽分手之后,她回到家里又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孟菊飞骂她打她,她也依旧如此。可有一天孟菊飞不进她卧室了,家里也没有孟菊飞的声音,那天孟菊飞休息,她不会去打麻将的,那会去哪儿?

赵京卉一下子惊坐起来,突然有了种奇怪的预感。她跳下床,迅速打车到那时斯鸣羽家的小区门口,她刚下车,就见孟菊飞的电瓶车也停到了附近。

孟菊飞手里提着把刀。

孟菊飞用除恶务尽的口气告诉她,她必须找那家人理论,大不了鱼死网破。

凭什么呢?孟菊飞问她,凭什么躺在家里半死不活的那个人是你?那是他们欠我们的!

赵京卉第一次在孟菊飞面前跪下。

孟菊飞是怎么知道斯鸣羽家地址的,她已无力去想。她只知道,如果孟菊飞真的去找斯鸣羽的家人理论,那她日后该如何面对斯鸣羽?

她快疯了。

再怎么样也要阻止孟菊飞,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声泪俱下地向孟菊飞保证,她不会再自暴自弃,她会好好读书,她永远不再跟斯鸣羽来往。

她跪着,抱着孟菊飞的腿,才确保孟菊飞不往那别墅区的大门口踏进。

她这一生都没这么失态过,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得难以启齿。

“那你现在出尔反尔了是不是?”孟菊飞质问。

“是。那又怎样?”

“别再管我了。”赵京卉叹了口气。

孟菊飞正欲开口,赵京卉将她打断,道:“妈,有些话我从来都不说,但今天我说句实在话。这些年不管我是好是坏,究竟靠的是你们还是我自己?”

“别人家父母给孩子买房买车,给他们经济支持,我一路走到现在,有没有问你们要过一分钱?”

“今年你说你要开个店,管我要十万,我二话不说给你。爸那边本来说老房子要翻修,也要钱,我也二话不说就给了。我的钱难道天上掉下来的?”

“你们还要我怎样?”

孟菊飞变了脸色。

赵京卉继续道:“我从小在怎样的家庭里长大,我不说你也清楚,你还让我去结婚。可我看到的都是失败的婚姻,你让我怎么去相信婚姻这个东西?”

“我做不到。”

“妈。”赵京卉站起来,“少操点心吧,医生也说了,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要放宽心过日子,别想太多。”

“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对我们都好。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我不给你出,你指望谁?难道我爸靠得住?”

孟菊飞一怔,随即惊愕地看着赵京卉。赵京卉转身,已出了门。

孟菊飞握着筷子的手忍不住地颤抖,令她莫名想起那年赵京卉跪在地上求她时,她握着刀的手不住颤抖的感觉。

可有些东西已经变了,逃过了她的知觉,变得天翻地覆,任谁也抓不住。

她万万没想到赵京卉会拿钱来威胁她。赵京卉要她看在钱的份上权衡利弊。

她们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们可是亲母女!

孟菊飞用指尖揩去眼角冒出的泪,随后她夹菜、吃饭,一切如常。

但也就在这瞬间,她心里有一丝后悔。她想,如果当初她与赵伟平离了婚,那如今她与赵京卉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就不是今天这样?

可她当初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家里的各项支出,她从没占过赵伟平一分钱便宜,而家里这些大大小小的建设,哪样不是她张罗起来的?凭什么让赵伟平不劳而获?让赵伟平好过比那时让她去死更令她难受。但她总以为她是为了孩子才延续着这样的婚姻,自然也把婚姻不顺的气撒在了孩子身上。

手机响了一声,斯鸣羽收到斯琴羽的信息,说,妈来找我了。

斯琴羽能告诉她必然是跟她有关。斯鸣羽一怔,忙问:找你说什么了?

斯琴羽说,问你和赵京卉的事,顺便敲打我。

这天早上,斯琴羽刚踏入办公室的门,就见钱旭萍坐在沙发上等她。

看来是有要紧事,斯琴羽在办公椅上坐下,还没等她开口,钱旭萍便问道:“鸣羽又和她在一起了?”

她指代谁不言而喻。

斯琴羽想置身事外,说:“我不知道。”

“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她从鸣羽家里出来。”

“出来就出来。”斯琴羽不以为意。

可钱旭萍有些不忿:“鸣羽这么多年,就为了她?”

“妈,你还要管?”斯琴羽也有点烦了。

“那我也还是她妈!不管她承不承认,她也总还是我女儿吧?”

“妈,我劝你一句,你就别管她了。”

钱旭萍对斯琴羽的态度非常不满。但这么多年过去,对于斯鸣羽喜欢女生这件事即便当初再怎么震惊,如今也慢慢淡了。可她还是想不通,怎么斯鸣羽就偏偏对赵京卉情有独钟,以前是她,现在居然还是她。

钱旭萍不喜欢赵京卉,或者说,是不喜欢在这种支离破碎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这样的人容易有性格缺陷,爱走极端,跟斯鸣羽在一起又容易爱慕虚荣。她是怕斯鸣羽受委屈。

可斯琴羽对这件事似乎特别淡然。钱旭萍问:“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斯琴羽开始翻看桌上摆好的一份份文件,不回答她。

钱旭萍又问:“还是说鸣羽的事你也有份?”

钱旭萍的目光落在斯琴羽的车钥匙上。车钥匙放在办公桌,钥匙扣里还系了个小玩偶,熊猫的样子。

“你和那唱戏的,什么关系?”

斯琴羽脸色变了。

“妈,你可别忘了,你以前也是唱戏的。”她合上文件夹,往桌上一丢。

钱旭萍看着在桌面上滑行的文件夹,同样脸色陡变。

“我就不明白,妈,你为什么总想着管束我们,要我们按你的想法生活?”

“斯鸣羽已经十年不回来了,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我被困在公司里,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好在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她,也不会像当初的斯鸣羽一样被他们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她有时也想不通,为什么父母对孩子总有这么强的掌控欲?他们口中所谓的为你好,究竟是真为了你,还是为他们自己?

斯琴羽索性靠在椅背上,说出她一直想说但从没说出口的话:“妈,你现在的重心应该是去享受生活,而不是来管束我们。你要真想管,你也管不住,你越管我们越反感,对你有什么好处?”

斯鸣羽就是例子。

“你睁只眼闭只眼,我们也算母慈子孝,不然大家面上都不好过。”

“你说呢?”

钱旭萍从斯琴羽办公室离开,什么话都没说。这是她的风格,话已至此,也就无需再讲了。

斯琴羽想,她的这番话钱旭萍是能听进去的,毕竟精明惯了的人最擅长的事就是权衡利弊。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是知会了斯鸣羽一声。斯鸣羽说她知道了。

这晚赵京卉要回归直播间,休息了快半个月,重新直播她有些忐忑。但今晚的直播效果至关重要,如好,她还能东山再起,如不好,她一下子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她全身心都投入到这次的直播准备上,对上午发生的事很快就释然了,即便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重,出门时也后悔过。但她太清楚她们这个家的秉性,彼此间无论互相折磨多少次,日子终究还是这么过下去。

好在结果还算差强人意。刚开始的试水阶段,也没下多大成本投流,数据是不如以往,但整个评论区的环境已经清朗起来,网友总归是健忘的。

打车回家。赵京卉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下车时随意地转身一瞥,她瞥见对面马路上停了辆启动着的黑色轿车。

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就袭上心头。

赵京卉想起高考前那次放假,她下楼去扔垃圾,就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到自己身边,车上下来的是斯鸣羽的母亲。

赵京卉没有动,站在原地,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对面那辆车。

车里人想必看得见她,但她看不见对方。

她不觉得害怕或者恐慌,也不想上前敲开车窗去一探究竟,她就这么站着,站了有好一会儿,终于,对面的汽车后排降下了车窗。车里坐着的果然是斯鸣羽的母亲。

赵京卉的一颗心反而稳稳落了地。

她没有退却,隔着一条马路,与坐在车里的人遥遥对望。

钱旭萍大概就是看了她这么一眼,随即车窗升起,汽车驶离。

赵京卉转身,走进小区内。

很奇怪,她觉得自己很平静,心情没太大波动。要和斯鸣羽讲吗?她捏了捏手机,决定暂时先不说。

她都要三十了,她想,也不该再大惊小怪。她爱斯鸣羽,可斯鸣羽的母亲对斯鸣羽的爱也不会比她少,她们之间,其实没有输赢之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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