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股股从车门灌了进来,刮在人的脸上如同一个个清脆的耳光。
车厢内有个中年男子伸头过来,皱着眉道:“麻烦二位关一下门,里面有人不太舒服。”
他刚说完,意识到气氛十分微妙,抿了抿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看着僵持在原处的二人。
闻霄利落地关上车门,动作带着一股脑的怨气,语气微微有些生硬,“抱歉。”
“没事没事,你们聊。”
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祝煜十分微妙地笑了,似乎格外不悦,几次开口,却又话到嘴边吞了回去。
既然祝煜说不出口,闻霄便十分冷静地道:“是这样的,苦厄这个东西,它是旧日那些神明的怨恨,也就是你的同胞手足。不仅不会找上你,兴许还会避开你。你一路朝北,去陈水救下祝大人和夫人吧。我这里……能处理好,不必担心。”
祝煜兴许是气极了,恼火到了尽头变成了笑,“我如何去陈水救他们?”
“你……你不是英明神武的祝将军吗?你总会有办法的。总不能赖上我们大堰了。”
“你少说这些没意义的话。”
祝煜朝闻霄逼近了一步,一把钳住闻霄的手,闻霄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自己反而被压制住。
对方比自己高大许多,像是蟒蛇盯上了猎物,双眸之间甚至流露出些许的凶狠。他一点点垂首,不知为何,闻霄有些心虚,眼神慌乱起来。
“你……”
“我就是赖上你们大堰了。”祝煜的手指在闻霄腕骨上摸索,摸到了栾花手钏,上面黯淡无光的小石子依旧嵌在花心上。
“我如今籍籍无名,七国通缉,你以为……离开你我能好到哪里去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除了大堰,我哪里都不去。”
闻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甘,颓废地垂眼,“原来是这样。”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祝煜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那般,捏住了闻霄的下巴。闻霄倏地抬眼,对方凌厉的眉眼立即压了下来,冰冷的唇吻在自己的唇上。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吻是否别有深意,祝煜便是一通啃咬,闻霄吃痛,还是不自觉合上了眼。
祝煜是具有侵略性的,直到闻霄呼吸都困难,手紧紧勾着祝煜的衣带,他才肯松开。
“我不能离开你。不是不想,是不能,还请君侯……收留我这个孤魂野鬼吧。”
他说着,嘴角噙起一抹笑,闻霄脑中一片轰鸣,这人嘴上的话和表情完全对不上嘛!
但说真的,这神情,还挺好看。
闻霄看花了眼,只觉得耳热脸热,哪里都热,慌乱道:“随便你。”
她一猫腰,从祝煜胳膊下钻了出去,逃难似的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上充盈的睡意逐渐弥散,转而是人们低迷的情绪。每一个人都绝望地看着窗外的景致,期待看到什么,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到了玉津就会好了。”
这句话成了定海神针,每个人心慌意乱的时候,只要想到这句话,便觉得还能生存下去。
渐渐地,人们开始不安、躁动,因为他们知道,玉津越来越近了。
自从祝煜吻过闻霄后,闻霄身上的苦厄似乎减退了一些。苦厄对祝煜敬而远之,治标不治本,没过多久,又开始卷土重来。
闻霄觉得饿,又不敢抱怨饿,她怕诅咒在自己身上应验,到最后干脆将自己关在一个车厢里,守着银灰色的门出神。
门外脚步声逐渐纷杂起来,闻霄扶着门支起身子,浑浑噩噩间身子已经饿得发软。她开始有些安心,因为诅咒不会让人变软,只会让人发狂。
闻霄踉跄两步打开门,不知为何,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
车厢乱成一片,只见闻雾急匆匆冲了过来,对闻霄道:“小霄!漱玉她……”
剩下的话,闻霄有些听不清楚,只见周围人神色惊恐朝自己看过来,闻雾的嘴一张一合。她揉了揉耳朵,依旧听不清楚,只得梦游似的迈开腿,随着闻雾急匆匆奔跑过去。
人们围在某个座位边,时而好奇地向前凑,时而又恐慌地后退,耳鸣散去后,闻霄听到人堆里面传来阵阵女孩的尖叫,以及祝煜那利落明亮的声音。
“所有人全都退后,危险!危险!想活命就离远点!”
闻霄高抬着双手,硬是从人堆里挤进去,看到祝煜坐在地上,用胳膊死死圈住漱玉。她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女童,力气却十分惊人,扭动起来祝煜都有些锁不住。
闻霄知道,漱玉以前不是这样的。
漱玉的声音愈发凄厉,一双眼逐渐变得猩红,口水不断从嘴角流出,嗓子也发出呜噜噜的声音。
闻霄感到害怕,急忙蹲下身子,一把捧住她的脸,“漱玉,醒醒!”
漱玉只觉得脸上那只温软的手是块肥肉,转头就要啃咬。
闻雾眼疾手快,拉开闻霄,道:“这孩子情况太糟了,怕是早就觉得饿,又不敢说出来。”
闻霄忽然想起,她们一路逃亡,漱玉无数次小声抱怨饥饿,她以为只是寻常的饿,没想到竟然是苦厄。
“君侯,怎么办?”
一旁的人渴求地望着闻霄,已经对闻霄的身份不再避讳,似是在逼迫闻霄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谁也不知道,一个饿鬼在车上会怎样。
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她丢下。这样的境况下,人人自危,没有人是绝对可以信赖的。
可漱玉只是个孩子,是黄大爷和黄大婶留给她的孩子。
黄大爷死前说,带她们走。
闻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呼吸急促到胸口发痛,身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变成了一场残酷的审判。
她开始视线模糊,错落的记忆一次次在眼前浮现。
黄大爷最后的呐喊,父母慈爱的面容,兄长和煦的笑,最后都化作蝉室里,袅袅炉香里,钟隅那深不可测的面容。
“闻霄,你太过慈悲,有时候慈悲之心太过,做不了君侯。”
血腥之气在喉间蔓延,闻霄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钟隅说得没错,她做不了君侯,她太过优柔寡断,也不够无私,她不是做君侯的材料。
祝煜一把捂住漱玉的眼,剑眉紧蹙,合目静默了一阵,漱玉的挣扎才逐渐变得微弱。
“闻霄,是真的,苦厄对我无效,我们能救她。”
漱玉沉沉地睡了过去,祝煜一把攥住闻霄的手,语气无比坚定道:“她不会死,这一车的人都不会死,我们慢慢来,好吗?”
“好。”闻霄在急促地呼吸中,勉强吐出了一个字。
祝煜便一把抱起漱玉,高喝了几声驱散周围的人,一路抱着她急奔到云车尾,将她锁了进去。
云车上开始了可怕的排查,人们之间的信任支离破碎,互相怀疑着,从细枝末节里抠出对方中了苦厄诅咒的证据。
祝煜一个个握过他们的手,每当握住身怀苦厄之人,他的耳边便响起惨烈的哭喊声。
祝煜知道,那是从远古传来的神明低语。
而后所有身怀苦厄的人,都被锁在最末的车厢。
这节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挤得人们前胸贴后背,一个个麻木地站在那,拍打着车厢的门。
闻霄隔着车厢门,在缝隙中看到漱玉逐渐扭曲的身形,她的头耷拉着,脚上长出根系,吸附在地上,之后根系蔓延,她的身体变成了枯黄色,变得嶙峋而又曲折,双臂高高举起变成了光秃的枝杈,头无助地仰着伸出窗外,想要直视天上的太阳。
漱玉越来越痛苦,眼角流出一滴泪,喉咙间发出最后一声干吼。
她变成了一颗树,斜倚在车窗,没能开出一朵花,就已然枯萎了。
四周的人眼睁睁瞧着她,从活生生的女童变成了一棵树。
人们彻底慌乱躁动起来,朝车门撞去。这节车厢远远已经超过了它的承重,疾速行驶下,人们剧烈的撞击甚至开始让云车震颤。
剧烈的撞击下,这扇紧锁的门也显得十分脆弱,幸存的人们仍在忙着相互怀疑,听到声响后慌乱地后退,怕里面的饿鬼冲撞出来。
闻霄道:“这样不行,他们在里面咬起来怎么办?”
祝煜紧盯着门,张开双臂,将所有人挡在身后,“若真是诸神的怨恨,他们不会咬同类的。你瞧牧州城的饿鬼,互相嫌弃还来不及。”
漱香双眼含泪,问:“现在怎么办,我、我阿姐的树还在里面。”
“等。”祝煜沉重地叹了口气,活了二十五载,今年当属最难的一年。他回头问,“还有多久才能到玉津。”
闻雾立即跑向车头,云车间响起一阵不安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每个人心上。
不一会,闻雾带来了令人喜悦的消息,“要到了,马上要到了!”
人们立即喜悦地挥起手,觉得看到了生的喜欢,有的人甚至跳了起来。
祝煜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出声!”祝煜凶狠地回头,所有人立即噤声。
他抬手握拳,人们立即会意,稀稀拉拉继续朝后退去,而祝煜轻轻迈步,身形如一张大弓,悄悄朝前靠去。
磨牙的声音越来越细密,像是屠夫磨刀。
人们的心全都提起来,大气也不敢出,盯着祝煜鲜红的背影。
那扇门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看不到门后的境况,也再也听不到人们的撞击声。
突然间,一声剧烈的闷响,门从另一端被撞出一块凸起,连车厢都在微微发颤。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撞击声响起,这扇门变得脆薄如纸,转眼间扭曲起来。鲜红的血无声地从门缝流了出来,一路滑过云车过道,留到了祝煜的脚底下。
祝煜微微俯身,想要检查地上的血迹,就在这一刹那,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门彻底被撞开,一群血肉模糊的人疯了似的冲出来。
人们尖叫着开始四处逃窜,车厢太过狭小,无数的人躲闪不及,被饿鬼扑倒后,按在身下一通啃咬。
剩下的人前拥后推,一路冲向车厢的另一头。
人们再也不在乎其他,抓起能找到的一切和饿鬼搏杀起来,鲜血不断在空中挥洒着,就像泼出的一盆盆水。
闻霄紧紧抱着漱香,在人流之中艰难奔跑,她没办法去听漱香哭喊着什么,只知道身旁不知道谁就会倒下身去,而她们可能就是下一个!
闻霄看到祝煜翻身从座椅上滚过,一把拉开车夫所在的房间,眼前宽阔的景色瞬间填满视线,远远望去,巍峨的玉津门就在眼前!
车夫从一侧扑了出来,祝煜一个闪身,将他制住,只见他满头白发,嘴里不断发出嚎叫声,口水流了祝煜一胳膊。
漱香恐慌地尖叫起来。
玉津门越来越大,眼见着就要冲进玉津城关隘,一头撞进终点的驿站了。
闻霄脱口而出,“快停车,云车要撞了!”
祝煜挟制着车夫,眼里闪烁着杀意,咬牙切齿道:“醒醒!快去停车!”
谁知车夫残酷地笑了,转头对祝煜说:“永远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闻霄再也顾不得,放下漱香冲向前去,眼前五花八门的手柄让她头晕目眩。玉津门近在咫尺,全车的人命悬一线,她只能随便拉了一个最粗的。
车并没有停下,关隘的门已经打开,露出了有些破败的驿站。
闻霄手忙脚乱,干脆将能拉的手柄全拉一边,终于,不知道拉动了哪一个,云车紧急刹停,所有人被甩得向前跌去。
恰在此时,人们与饿鬼扭打在同一个车厢,云车不受控制地侧翻了。
闻霄只记得祝煜喊了她一声,声音很快淹没在剧烈的响声里。
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闻霄从碎石里爬出来的时候,两臂拼命想撑起身子,还没使上劲,先呕出口血。
她不断挣扎着,奈何双腿被困在云车的残驱下,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
闻霄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往身后看去,一根又长又尖的铁刺穿过了她的小腿。
她趴在地上,不住地大口呼吸,胸口马上就要喘破,可只有这样,她才能缓解疼痛。
她看到眼前闪过许多人的脚,可她顾不得这些,她只想把自己的腿拔出来。
终于,在一声惨叫后,她把小腿从尖刺上拔了出来,鲜血一股接一股从伤口出朝外流淌。
一只手托起了她,闻霄抖个不停,眼前出现了重影。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冷,抱着她的人反而比她要温热了。
闻霄紧紧抓着那个人,只觉得他好红好红。
“疼,疼,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的,我们到家了,我带你去包扎。”
“我是不是要死了。”因为呼吸太快,闻霄甚至感到窒息,她不知道到底是该吸气还是呼吸,只能绝望地乱抓着。
“不会的,别怕,你只是受伤了。”
“太疼了,我真的要死了。”
“别胡说,给自己积点德。”
祝煜仿佛痛在自己身上,紧紧抱着闻霄,想找点什么给她包扎起来。
周围莫名其妙冒出许多士兵,身上披着重甲,将损毁的驿站围了起来。祝煜认出他们的甲胄,是京畿士兵。
士兵们抓起地上还生还的幸存者,转头对他们的长官喊道:“大人,这是个还没染上苦厄的人。”
他们的长官骑在马上,祝煜认出来,是京畿一个小亚服官,放在以往,给他提鞋他都看不上。
小亚服官嫌弃的看了一眼,道:“大王有令,大堰渎神,罪孽深重,引来神罚,我们要除掉每一个苦厄罪人,免得浊气玷污了其他虔诚的国度。”
几个士兵会意,长剑直接穿透了人们的胸膛。
他们走到哪杀到哪,无论是饿鬼还是清醒的人,通通一剑毙命,干脆利落。
祝煜想抱着闻霄离开这里,碍于腰腹受伤,几次都站不起来。
士兵们发现了他,朝他走了过来,提剑就要刺过去,祝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混账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我是谁?”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士兵顿时觉得熟悉又温馨,定睛一看,这满脸血污的难民竟然是祝煜。
“大人,大人您怎么在这……”说完,他才想起,祝煜是待罪之身,不是那个圣恩正浓的小将军了。
“放我们走,我欠你条命。”
“我……”
祝煜深深呼出一口气,“两条,祝家会东山再起,看你敢不敢赌。”
他的话不容置疑,让士兵离奇地陷入犹豫。
祝煜痛心疾首道:“你要什么给你什么,行不行,再不点头就被发现了!”
“我……我不敢啊大人。”
为时已晚,士兵身后的小亚服官策马缓缓靠近,“呦,这不是威风凛凛的祝小爷吗?瞧您浑身脏的,刚从猪圈爬出来吧。”
祝煜拼命回忆这厮的名字,“黄良是吗?我们可以谈谈。”
“皇甫良。”小亚服官恶狠狠地纠正道:“祝煜,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比不得以往了,你不过是一个难民,我完全可以一剑杀了你,提着你的人头去领功。”
祝煜冷笑一声,“管你皇甫还是果脯,我给你一个欠我人情的机会,既然你不领情,我的人头在这,你来取取看。”
皇甫良恼羞成怒,立即抬手要拔剑,士兵忙道:“他会变鸟,大人小心,祝煜的事还得让大王定夺。”
皇甫良转眼一想,的确是不能轻易要了他的性命,便放下手,“将他抓起来押往京畿。其余人继续搜捕,有任何苦厄罪人,格杀勿论。”
“不能杀,不能杀……”
一声微弱的声音,颤巍巍地从祝煜怀里传来。
祝煜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小霄,你还醒着吗?”
可闻霄双眼已经开始陷入混沌,一行泪从眼尾滑了出来,她艰难地动着干裂的唇,不断朝皇甫良伸出手。
“不能杀……”闻霄已经气若游丝,说出的所有话,似乎都是她的本能。
皇甫良笑了笑,“你一个老婆子算什么东西?”
“我是……大堰君侯,这是玉津,是大堰的国都,你不能在我的土地上伤害我的子民。”
皇甫良点了点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大王的土地,也是大王的子民。你们大堰,不过是天下的一只毒瘤,大王挥刀割瘤,大家才能好,你说是不是啊,君侯?”
剑穿透人身体的声音声声入耳,闻霄彻底慌了神,她几乎是从祝煜的怀里跌出来,四处乱摸着。云车翻倒的时候,她似乎伤了眼睛,看不清楚东西了,可她还能听到大堰子民的惨叫声,能闻到他们的血在空气中散开。
此时此刻,她是个废人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绝望地哭喊。
“不能杀,不能杀,他们是无辜的。”
皇甫良笑道:“君侯,他们若是不死,不说祸害天下人,咬上您这把老骨头可怎么是好?我也是为您考虑啊!”
“皇甫良你这条狗!”祝煜箭步上前,一个冲拳将皇甫良打得连连倒退。
皇甫良恼怒之下要拔剑,那士兵马上安抚他道:“他不是人,他是个鸟,他会变身,大人,您三思啊!”
“我杀不了你,我还杀不了他们吗?”
话音刚落,皇甫良抓起了个小姑娘,她弱小的啜泣声一点点传进闻霄的耳朵里。
“漱香!漱香!”闻霄挣扎着,眼前只能看到漱香模糊的身影,被皇甫良高高提起。
漱香哭喊道:“闻姐姐!救救我!”
士兵们将祝煜和闻霄按在地上,他们无论怎么扭打,都挣脱不开。
祝煜拼命嘶吼道:“皇甫良,她只是个孩子!”
皇甫良却道:“她是渎神的罪人。违抗东君的贱民,都、该、死。”
他轻轻抬手,长剑穿透了漱香的身体,哭声戛然而止。
漱香像个精致的布娃娃,被丢在闻霄面前,闻霄爬到她身前,只恨自己看不清她的脸。
难以言喻的痛在闻霄心□□裂开,她搂着漱香,摸过她的脸,手掌立即被粘稠的鲜血浸湿。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迟迟不见踪影的玉津的守兵终于赶到,宋袖高坐在马上,手持一把长弓,呵斥道:“吾乃玉津御史,今尔等犯吾疆土,速速退去,饶尔等不死。”
两方人对峙起来,剑拔弩张之下,皇甫良权衡利弊,自己只是进入玉津城外围,兵力悬殊,实在不宜恋战,便收队撤了出去。
谁知刚撤出两步,就听到闻霄声嘶力竭、用尽浑身力气的叫喊。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皇甫良身形一震,“我是京畿命官……”
话未说完,宋袖张开长弓,一箭穿透了皇甫良的喉咙。
京畿在玉津的这支小队,迅速被剿灭了,闻霄却再也看不到四周的战事,紧紧握着漱香的手,把她搂在怀里。
祝煜检查了她的身体,沉默着摇了摇头,垂首跪坐在一旁。
漱香身体阵阵痉挛着,嘴一开一合,闻霄泪如雨下,对祝煜道:“她想说话,帮帮她,能不能帮帮她!”
祝煜便凝神,两指并拢点在她的眉心,为漱香续了口气。
“姐姐,你是君侯,对吧?”
闻霄愣住了,泪含在眼眶里打转。浓烈的羞耻感将她包围,她不敢对漱香承认自己是君侯,哪有她这样的君侯!
如果是钟隅,如果是前几任君侯,都不会像她这般无能又自私。
“闻姐姐,别担心。”
闻霄不住地摇着头,眼泪便豆子似的甩了出来,“我不是,我不配做君侯。”
“你已经很好啦,我感到很幸福,没有时间感受姐姐离开的伤心,就能走啦。”
“不是这样的!”
“真的,闻姐姐一路上很忙,我帮不上你什么,但我在车上听了很多闻姐姐的故事,闻姐姐是最厉害的人,大堰有那么多百姓,您都能记在心里。如果没有姐姐,漱香说不定也会被送去人祭。”
“漱香,是我对不起你,我幼稚的决定招来了一切。”
“闻姐姐,我们……都没错啊。”
漱香说完最后一句,浅浅地笑了,头倚在闻霄的肩上,轻轻合上双眼。她像是陷入了沉睡,但闻霄知道,她已经离开了。、
闻霄痛彻心扉地哭了,可她的头脑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听说信仰纯净的人,死后有机会能见到东君,漱香,你见到东君了吗?她是什么样子?
她……还配做神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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