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半年多没回老宅了,身体怎么样?”李云山问。
“在定期复查,一切正常。”李影泽答道。
“坐下来说话吧。”李云山示意身旁的首秘出去。
李影泽恭敬地坐下。“阿泽,你和阿愚是什么关系呢?”李云山突然问。
李影泽愣住了,倏忽从紫檀椅子上站起,“主仆,我们是主仆关系。”他声音低低的。
“兄弟之间,说什么主仆?”李云山难得地笑了,“你整理整理,一周后回集团总部。阿愚那里我有其他安排。”
拒绝的话卡在心口,李影泽鞠了一躬,准备出去。
“阿泽,你小时候和我说,长大后的梦想是当律师,后来怎么去了护理学院?”
“您忘了,我还修了营养学和法学硕士。”
“哦,这倒是。”李云山注视着他,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点端倪。
“就来总公司的法务部吧。”
李影泽走后,李云山在李氏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里独坐了很久。李氏的商业帝国蒸蒸日上,他掌控一切,甚少焦虑。可对于唯一的儿子,他知道自己没有履行好父亲的职责。陪伴李若愚长大,一直默默保护他的人,其实是李影泽。
天色暗了下来,李云山没有开灯。亮着的手机屏幕映出他眼角深深的皱纹。一条信息横在屏幕上:董事长,经查实,李若愚的紧急联系人已由您变更为李影泽。
回到家,夕阳正好落满阳台。花香随风,在空气中流动。盛放一天的栀子毫无倦意,那香若海浪,缠绵地涌向他们。
李若愚的文件包和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人站在阳台,衬衣的扣子解开了,背影里露出一截白皙紧致的肩膀。李影泽陷在原地未动。他害怕了,花香太甜,令他丧失警惕,他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他像个微醺的人,等着自己清醒。李若愚却从阳台走过来,把一朵花插在他衬衣口袋。
“下次去参加舞会,在礼服上插一朵,跳舞时闻到花香,她们会更迷恋你的。”李若愚的手指停在李影泽胸口,调整花的位置,却仿佛重重压在他心上,令他无法呼吸。
“我不跳舞。”
“是啊,为什么?明明跳得那么好。”
李影泽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晚上吃什么?”
“酱汁炒面。”
“不行,你今天抽血检查了,要补充营养。煎牛排吧。”
“不要胡萝卜、不要西蓝花。”
“不行。”
李若愚笑了,一拳打上去,李影泽灵活闪开,挡住他。“拳击馆外不开战,忘了?”
“没。早晚要和你打一场狠的。”
“那请你先去洗澡,30分钟后开饭。”
“切!告诉你,再给我一年,一定打趴你!”
“是是是,我好怕。”
“哼!”
看着李若愚的眼睛,李影泽想,谈判桌上杀伐决断的人,怎么在他面前总像个少年?而他离不开这个少年。
吃完晚餐,李若愚盘腿坐在沙发里,抱着笔电处理公司事务。李影泽拎着医药箱坐到他旁边。
“你要干什么?”李若愚警惕地看着他。
李若愚打开医药箱,拿出绷带,“手给我。”
“……”
“另一只。”
“你怎么发现的?”
李影泽用绷带帮他固定右手小指。“今天你总把右手藏起来。”他注视着李若愚:“我们说好的,你可以打拳,但只能和我。其他人不知轻重,万一……”
“可每次都和你一起,好无聊。”
时间大约停滞了一秒,李影泽想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李若愚却突然把自己涂满活络油的手印在他脸上,“哈哈,让我们影泽难过了?”
李影泽一下子慌了,用力挥开他的手,“咚”的一声,李若愚的手重重磕在檀木茶几上,立即就肿了。
“李影泽,你!”
李影泽连忙小声道歉,跑去拿冰袋帮他冰敷。李若愚疼得眼眶都红了,“李影泽你个王八蛋!”
“是。”
“都是男人,摸一下怎么了,干嘛反应这么大?”
李影泽没说话。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开口,“阿愚,不要再这样了,拜托你。”
李若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晚间,李若愚很早就睡了。卧室的窗子开着,他们的公寓位于市中心,高层,风缭绕着霓虹灯的气息和植物的香味,灌进房间。没有开灯,李影泽坐在床边,帮李若愚揉捏手背上的血瘀。灰白的窗帘上下翩飞,似乎尽力想飞出窗外。李影泽看着落地窗,想一些未来的事情,重重叹息。
大床的另一边,是李影泽的位置。初中那件事后,李若愚有段时间不能独自入睡,李影泽就陪在他身边,直到现在。有点奇怪吧?连李影泽自己都觉得。如果现在离开的话,以后还能继续做兄弟吧。他想站起来,李若愚似乎睡熟了,紧攥着他的手。
李影泽辗转到夜半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然后被关门声惊醒。睁眼,床头贴着张纸条:我去N市,艾琳和我一起。会去医院检查手。李影泽马上穿好衣服准备跟上去,可突然的,他想到些什么,停了下来,拨通李云山的电话。
“董事长,阿愚今早去N市,我没跟去,他需要个保镖。”
“好。你交接好就可以过来。阿愚和你,要有各自的生活。”
挂断电话,李影泽默默走到大床的另一侧,弯腰,一下一下抚平微皱的床单。他想,是时候了,是时候把自己的心关回笼子里。
从初夏到夏末,李若愚没有回来。李云山把集团的首秘杨治派了过去。杨治给李影泽打电话:“李总和董事长谈好了,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不必来总公司。”
“阿愚他知道我要走?”
“叫你来的那天之前,董事长就和李总说了。”
“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吧。”李影泽想,这大概也是一种默契,不拆穿,事后也不需解释。
公司还是李若愚远程指挥,李影泽负责执行。李若愚不再和他说话,只发邮件和公文。公司的业绩令人侧目。李影泽几乎吃住在办公室,只是定期回公寓整理打扫,照顾那些花。
开败的烟黄色花朵悄然落了,他捡着捡着会突然失去力气,颓坐在阳台上,一坐一整夜。
N市工程的剪彩仪式,李若愚和蒋兰棹一起出席,照片登在经济版新闻头条。
李若愚晒黑了,瘦得厉害,听说时常和高管们一起跑工地。李影泽担心得夜不能寐,怕他吃不好,怕他伤了手,怕他不会照顾自己。他让杨治给董事长打电话,得派人替代自己去照顾李若愚。
杨治忍着笑:“副总,李总是个成年人了,自己会做的吧。”一语中的,李影泽自嘲地苦笑。
匆忙中忘了时间是怎么流逝的,似乎只是一个转身的光景。李云山请老部下南麟安排了相亲宴,没逮住李若愚,逮着了李影泽。
窗外,大雨滂沱,水晶吊灯在精致的骨瓷小碟里撒下星芒。小提琴正演奏着Cannon,琴弦之间回旋着感伤。他第一次吃法国料理也是在这里,和李若愚一起。因为阿愚特别喜欢其中的两道菜,他后来还特地去后厨偷学过……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李若愚。李影泽喝了口冰镇矿泉水,提醒自己。
手机突然响了,是李云山的专属铃声。
“阿泽,阿愚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发生什么事了?”一瞬间,笑容从李影泽脸上褪尽了。
“阿愚早上从N市回来,现在还没到。他没带保镖,手机也打不通。你们上次的案子触怒了一些人,我很担心。这边已派人去找了,你若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我能查到他的手机定位,马上发给您。”
“气象台发布暴雨橙色警报,未来两小时,降雨将达到……”
大雨模糊了整个城市,路旁都是亟待归家的人。李影泽开着车,疾驰在出城的路上。李若愚最近的定位更新是三小时前,在鹿湖。往返于这里和N市时,如果心情不好,李若愚会在湖边短暂停留。如果在那里对他下手,他没带保镖,很可能是一个人。李影泽紧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李云山的人正在赶过去,李若愚的自由搏击练得还不错。可是,万一……他不能承受任何万一发生在李若愚身上。
暴雨在湖面击出巨响。两辆车停在湖边的柏油车道上。前面的车开着远光灯,副驾驶位置被撞得凹了进去,是李若愚的车。
李影泽推开车门就往外跑,路面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只留下淡淡红痕。李影泽边跑边喊李若愚的名字。他后悔了,为什么要放李若愚离开?他可以在李若愚身边痛忍到死,也不愿李若愚发生任何一点意外。
“影泽……影泽……”在绝望的边缘,李影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暴雨中,那声音像一根发亮的银线,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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