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是指的女孩子,”维勒解释,“小孩、男人应该有其他特定的指代词,尽管图瓦城以角斗闻名,但除了强壮的斗士之外,他们对其他年龄性别的奴隶需求也很大。”
那群被当做货物的女孩们来自不同地区,样貌肤色都有明显差异,也许是不同的人带来汇聚到一处。离开家乡与亲人,被当做羊一样买卖。
艾丹感到浑身发冷,又有一股怒火在胸膛里燃烧,曾经他摧毁图瓦城时,便是这样的情绪。
无妨,不过再毁灭它一次罢了。
他压下怒意,尽量温柔地对她们说:“不要怕,我是来解救你们的。”
他用了好几种语言,让大多数女孩明白了她的意思。
其中一个最冷静的问:“你要放我们走吗?”
她的肤色很深,也不知是从哪个遥远的地方被贩卖而来,身上伤痕累累,但她的神情毫无惊恐,那是一双战士的眼睛,也许身上的伤痕就是她反抗的代价。
艾丹说是,又道:“但我还想解救更多的人,所以也许要到你们的目的地才能动手。”
听懂了的女孩们发出绝望的哭泣,显然是不愿意继续被运送。
深肤女孩没有失望,甚至她的眼睛还亮起不少。“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艾丹仍然选择了维勒给他出的主意——也许真不是个好主意——让一位身量高挑的黑发女孩站起来,与他换过衣服。
“维勒,”他简单地说,“他是我的……同伴,虽然你看不到他,但他会保护你。我会替代你的位置,混入城中,保护你们所有人。”
黑发女孩已经被吓傻了,说什么听什么,被艾丹托付给一位看不见的同伴,还对空气道谢。
艾丹看得清楚,维勒要笑疯了,他想训斥两句,又觉得这样子让自己看起来很不靠谱,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显然深肤女孩也怀疑这点,好在维勒一边笑,一边也不耽搁地伸手去拉黑发女孩。
她只觉得一阵无形的力量拖着她,顿时一脸惊恐:“有东西在扯着我!”
“那是维勒。”艾丹再次重复,“他不会伤害你的。”
等她被带走,离开这里,艾丹割断自己需要精心打理的长发,又用随身携带的墨水染黑——他的红发实在太鲜艳,只能改成更深的颜色。
但男性的躯体就很难掩饰了,好在那个深肤女孩已经相信了他,她在这群人里颇有号召力,说服了其他姑娘将他挡在后边。
“你叫什么名字?”艾丹问她。
女孩道:“蒂娜,我来自坡巴卜。”
这是个连艾丹都没听过的地方,蒂娜说:“我已经逃走了四次,都被不同的人抓回来,因为我的肤色太明显,是无可争议的奴隶。”
“奴隶”这个词她说得咬牙切齿,艾丹感觉到那深深的恨意,默然片刻,道:“希望你能早日回到故乡。”
蒂娜却道:“我不在乎能不能回去,但我一定要让那些人贩与奴隶主付出代价。”
她想要复仇,甚至不介意再被卖回图瓦城,这样的恨意或许会让她万劫不复,但她的遭遇让艾丹想不出劝慰的话,更不能劝对方放下仇恨。
“我会帮你的。”他最后说,“虽然我与他们没有旧怨,但我不会放任人口贩卖与角斗场上的互相残杀,继续在图瓦上演下去。”
“你愿意帮忙,我十分感谢。”蒂娜并没有将他的承诺视作救命稻草,“但有些仇必须自己去报,才能够洗刷我被当做奴隶的耻辱。”
艾丹没有再说话,他感觉到,就算自己没有出现在这里,这个要被当做牲畜卖掉的女孩,也会为了自己的尊严与自由而拼死反抗。
很快,维勒安顿好了黑发女孩,他回来绕着艾丹转了几圈,啧啧称奇:“第一次看见你黑发的样子,真是叫人新奇呢。”
艾丹觉得搭理他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对着空气发疯,忍着没吱声。
维勒变本加厉地凑上来:“你的胸口露出一大半了,这可不是女孩子能随便袒露的部位,快遮一遮吧。”
“……”女孩的衣服对于艾丹来说本来就太小,肩膀处根本撑不开,他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艾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副样子可能更引人注目。
他聊胜于无地扯了扯破烂脆弱的衣服,又尽量含胸缩背,让自己的体型在一群瘦弱少女中显得不那么凸出。
维勒仗着他有顾虑不开口,肆无忌惮地嘲笑了不下十次,在艾丹将要忍无可忍时,终于有人过来清点。
女孩们吓得紧紧缩成一团,脏兮兮的也叫人不想接近。那个农场主只匆匆点了人头数确认没有偷跑的,便扔了几块干面包,不耐烦道:“快点吃,马上就要上车,上不去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上去也没有好结果,蒂娜抢到一块面包,她掰了一半给最体弱的女孩,看到艾丹没有动作,又想把剩下一半分给他。
“你需要足够的体力。”
艾丹摇头拒绝了,在没有更多威胁时,他不想和弱者抢生存物资。
等到她们被赶出农庄,在夜色里匆匆爬上一辆似乎是运送牲畜的车,艾丹摸出刀,割断商贩敷衍地绑在他们手上的绳子——他们似乎认定这些姑娘没有逃脱的能力与勇气,看管和运送充满了轻视——把刀递给了蒂娜。
蒂娜没有推辞便收下了武器,又问:“那个被你藏起来的女孩……”
“她可以逃走,”艾丹感应到当运送的马车离开后,维勒就干脆地解决了那位农场主,将他全部的资产交给那位黑发姑娘处置,“或者安全地待在农庄里,你不用担心。”
“你那位看不见的朋友做的?”
“他不是我的朋友。”艾丹下意识否认。
蒂娜的眼神变化了一下:“奴隶?”
“……也不是。”就算可以随意使唤、任由抹杀,艾丹也没想过将维勒当做那种东西。
“他会听我的话,但是……我并不想留他在身边。”
可维勒不留在他身边又能到哪儿去呢,艾丹发现自己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反感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替身在自己面前转悠,却又没想过把他赶到更远的地方去。
维勒可以死、可以被囚禁,但他不能跑到艾丹不知道的地方,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尽管这份限制可以用怕他惹是生非来解释,艾丹也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他就没打算要放维勒自由。
这样看来,或许维勒确实算得上是他的奴隶。艾丹自己制造出来的奴隶。
无所谓,他反正也早就算不上好人了。
他们在马车上度过了一天时间,商贩又过来放了一次食物。
艾丹还是没有拿,商人怕她们反抗,每次的食物都少得可怜,他让出自己那份,这些女孩就有更多力气逃跑。
但他现在的身体还跟人类差不多,一天一夜不进食明显感到虚弱了不少。
他闭上眼睛想尽量保存体力,此时却有一阵食物的香味传来。
肩膀被轻轻推动,是维勒。
他赶了上来,悄无声息进入马车,靠在艾丹身边低声说:“那个黑发姑娘用农庄里的食材做了不少饼,快吃吧。”
没有人看得见他,但能闻见香气,纷纷看了过来,艾丹打起精神,接过维勒递过来的布包,将还有余温的饼分给其他人。
分完之后他手里就只剩空空的粗布。
维勒又从怀里掏出两只热腾腾的饼,放了上去。
“请吧。”他说,一点不惊讶艾丹把东西全分给别人。
艾丹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女孩们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拿起一枚,咬了下去。
包裹着的肉汁一下烫到了他,艾丹发出“唔”的一声,狼狈地捂住了嘴。
本能的礼仪习惯让他不愿意吐出已经吃进嘴里的食物,但维勒在他被烫到一瞬间就伸手捏住他的脸,强迫他把嘴张开。
艾丹被他逼着,将那口尚未吞咽的肉饼吐在对方掌心里。
维勒满脸无奈:“这两块饼一直被我揣在身上,肯定比别人的要烫,怎么也不注意一下?”
艾丹瞪他一眼,想说他是故意的,但故意什么呢,专门为他留着食物,还是藏在怀里一路保温?对方已经足够贴心了,是他自己的失误,他偏偏还不想认错。
僵持两秒,维勒笑道:“是我没提醒你,都是我的错。”
他就像哄小孩一样,说:“别瞪了,快吃吧,不然等会儿你又忍不住让出去。”
被他这么一说,哪怕真想让出去艾丹也不好意思这么做了。
他别扭地吃掉饼,维勒不再盯着他才自在了些:“今晚应该就会进入图瓦城,我不确定其他魔物能不能看见你,你最好做一点准备。”
图瓦城对正常的来访者都非常欢迎,也不限制任何人在城内乱转,当然,一旦他们接触了赌局、决斗或者其他什么涉及有利可图的内容,想要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维勒轻松地笑:“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什么莽夫。”
艾丹对此不知道该不该质疑,如果是安德里柯,他肯定要操心的,因为那家伙就像个动手不动口的惹事狂魔,不惹麻烦才不正常。
然而维勒是从他的记忆里诞生,艾丹对自己的交涉能力有多自信,就不该担心他搞砸一切。
“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他只能这么嘱托,期望他能有些分寸。
维勒说:“你在担心我吗?”
他说:“图瓦的局面,有人搞事把一切搅得越乱越好,我想你自己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但你却不想让我冒险,明明我最不怕受到伤害。”
艾丹想说他才不是在乎这个,但维勒根本没有等他的回应,说完便直接转身跳下车消失。
刚想反驳就失去了辩驳的对象,艾丹只得将那口郁气吞下去,而且还忍不住思考了一下,发现他的确是不想维勒涉险的。
残存的善良也好占有欲作祟也罢,那家伙只能被他自己伤害。他试图让维勒消失的方法都失败了,但如果有其他人成功,艾丹第一反应不会是帮了大忙,而是为维勒复仇。
我真是个虚伪又矛盾的人。艾丹抹了一把眉心,自嘲地下了结论。
他重新将注意放在商贩身上,考虑到时候怎样脱身并救出其他人。
考虑到一半,车却停下来,似乎停在了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周围到处都是交易之声。
“到城里了?”他有些吃惊,维勒说这批黑羊是要被拉到图瓦贩卖,是他打听错了,还是商贩已经进了图瓦城,而他们在车里没有察觉到?
蒂娜已经有了经验,说:“不,这个人贩子想直接在城外把我们卖给别的大商人。”
她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在图瓦里做人口生意,好些找不到门路的商人只能把自己的货物卖给相关的大商。
他们的运气不太好,这位商贩就是个没资格的,此时就想在城外直接处理掉自己的货物。
艾丹皱眉,这样一来,商人交接时必然先清点一遍,要是个挑剔仔细的,他这样子就瞒不过去了。
要在这里动手吗,他犹豫了一下,蒂娜给他出了主意:“现在天色已晚,等会儿下车时你快点跑。我听到外面有很多人在交谈,或许想要在城外完成交易的人不少,你可以混入其他‘货物’里去。”
“你们怎么办?”他不确定自己离开后还能不能再找到这些女孩,万一她们就在这里被不同的人买走,失去下落,艾丹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农庄就将她们放走。
早知道还是应该让维勒留下来,不,现在也不晚,艾丹立刻召唤对方回来,蒂娜说:“我会保护她们,而你必须混进城,救出更多的人。”
“不行,”艾丹一心二用地否决,“我欣赏你的胆识,但你的力量不可能与敌人抗衡,反抗反而会置你们于危险,我……”
维勒赶到得很快:“你可不可以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我刚打算装扮成冒险家,准备临时去抢劫一位路过的倒霉蛋。”
“你留在这里,”艾丹不理会他的抱怨,“保护她们。”
维勒话音中断,他看了蒂娜一眼,她拿着艾丹交给她的刀,像一位凶狠的守护者挡在其他女孩身前。
听到艾丹的指令,她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不见的维勒,仿佛对自己被看轻感到愤怒。
看轻就看轻吧,生死攸关,艾丹不想让她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正打算再吩咐几句。维勒注视蒂娜几秒,忽然叹了口气。
“我不想对你的保护欲置喙什么,”他说,“毕竟你认为强者理所当然应该保护弱者,可是……”
他好像要说服艾丹,艾丹打断道:“你既然了解我,就该明白我要对她们的性命安全负责。你只需要听我的命令就可以了。”
这话真是霸道极了,维勒笑了笑,没有被强行安排的不满。
他只柔和地说:“我当然会听你的,可是艾丹。”
“如果我是那个人,我会拿起武器,像战友一样与她并肩,而不是将她当做需要保护的对象,不给她任何为自己而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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