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丹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但直到上了路才发现自己毫无规划。

就像明明已经说了去克维尔，结果头脑一热回程，给自己换了一位同伴。

他以前不是这么随性的人，或许是活得久了经历太多，再一板一眼地按计划行事才是负担。

随便选了个方向出发，当夜他们住在马廷唯一的一家旅店里。

这里环境很差，人员繁杂，从声音到气味都十分复杂。他刚问了个开头，就被几个满身泥浆的人打断，插队要热水供应。

艾丹慢慢地、慢慢地吸了口气。

背后的维勒说：“你一定在考虑要不要直接买下这家旅店，把所有人腾出去占据所有的热水，以及安静的夜晚。”

“……”酝酿的心思被捅破，艾丹冷着脸说，“没必要。”

他是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但以后这样的状况会越来越多，总不能每到一个地方就用金钱开路。

随便开了一个房间，艾丹望着床上不知多久没有洗换过的被单，选择了和衣坐在唯一的椅子上。

但第二天睁眼他是躺着的，维勒把他抱在怀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

“我当了一夜的肉垫，你就没点表示？”和他迅速起身的动作相比，维勒就慢吞吞的，好像半边身子被他压麻了似的——他连血肉都没有，哪来的肌肉酸痛！

艾丹站在水盆前，将冷水扑到脸上，不想承认他这一晚休息得还不错，而且根本没察觉到对方什么时候凑过来。

他不回应，维勒继续道：“很奇怪为什么没感觉到我的接近吗？艾丹，你对我的抗拒其实并没有清醒时表现得那么厉害。”

不要再说了……艾丹在窸窣而落的水珠里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又在隐隐发红。

“你不介意我贴近，无论我是作为你的一部分，还是作为他的替身，这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维勒已来到了他身后，“甚至你睡着后无意识抱住了我，说明……”

“维勒。”艾丹说，蕴着将要发出的怒气。

维勒用手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下，示意闭嘴了。

艾丹用过简易的早餐，买足干粮和净水，踏上新的旅程。

“你带了太多物资。”维勒作为一个除他之外无人能见的魔物，艾丹根本不考虑给他安排坐骑。

他倒也不需要活马，自己用深渊之力捏出一头高大的坐骑，瞳孔里燃烧着苍白的火焰，他骑上去，竟比艾丹还高处一截来，看着威风得很。

“为什么要带这么多补充能量的东西？你完全不需要。”

他太吵了。艾丹捏了捏眉心：“我是人类，希望你能认知到这一点。”

维勒撇嘴：“那是你封印了自己的力量。你做深渊领主的时间可比当人长多了，现在还自认为人类，是不是有些太自欺欺人了。”

“闭嘴。”艾丹感觉自己一直在说这个词。

维勒的话其实不算多，但就是让艾丹很烦躁，因为他的每一句内容都精准地挑中自己最不愿面对的内心。

从这来看，维勒不愧是从他记忆里诞生的存在，他知道他迷茫什么、恐惧什么，漫不经心地说出让他暴躁的话语——那实际上是艾丹对自己的诘问，只是维勒的存在将他的自我审判变得像另一个人在对他指手画脚。

这让艾丹更加厌恶他，不过维勒也不在乎，反正艾丹无法摆脱他。

穿过马廷那片充斥着毒雾、沼泽与各种野兽的无人区，又走了十多天后，他们遇到了一支商队。

艾丹已经习惯独来独往，看到人的第一反应是勒住马，远远观望。

维勒却仗着无人看得到他，直接凑了过去，不多时回转来，告诉艾丹：“他们去图瓦做生意。”

图瓦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巨型城池，上个轮回艾丹以魔龙之身受到了图瓦城主的热情款待。

和希拉古对魔物的崇拜不同，图瓦城虽然会给有智慧的魔物献上祭品，但同时又会向莱顿申请圣水，定时清剿周边的怪物。

艾丹可以沟通，所以城主态度很好地接待了他，并且表示只要他不祸害城中居民，可以长久地留在图瓦，用他的力量保护普通人。

听起来这地方几乎就是最适合艾丹的环境，但很快他就发现，图瓦以角斗为乐，人与人的、人与兽的，越血腥激烈越是欢迎。

他被邀请观看了一场角斗，一天之内就看到二十四个人死在角斗场上，尸体收集起来，供奉给魔物——那些有智慧的魔物同时也是观众，城主告诉他，角斗这个活动在最初就是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无论是胜者还是败者都是献给魔物的无上祭品。

最后艾丹化身魔龙，一把火烧掉了角斗场，放出了所有被关押着等待上场的“祭品”。

而新的轮回，一切又在重演。

艾丹闭了闭眼睛，问：“他们的货是什么？”

图瓦角斗场日日都有盛大的血腥战斗，就算整个城的人口也禁不住这么消耗，想要维持必须有外来人口。

很早之前来往的商人就做起了贩卖人口的生意，维勒知道他所想，说：“这批货里没有活物，不过听他们的交谈，在附近一个农庄里有他们要的黑羊。”

艾丹说：“你去看看。”

黑羊大概率就是从其他地方转移来的活人，不去看一眼他不会放心。

他自己也能轻而易举探查到结果，但维勒不会被人发现这点实在太有用了，艾丹不介意多使唤他。

维勒领命而去，第二天独自回来，艾丹看一眼就知道他没有动手：“不好出手吗？”

他是不打算留农场主与那帮人贩性命的，维勒作为深渊造物，救人不一定成功，杀几个人却没有问题。不动手，大概是有其他原因。

“我觉得……”维勒伸手在草丛中拂过，草叶穿过了他的手掌，“你可以不用管这批黑羊，让他们被送进城里去。”

艾丹问他：“你想做什么？”维勒足够了解他，知道他不可能同意这么做，这个建议就不该提出。艾丹早已过了激烈否认的阶段，他心平气和地询问原因。

“这一批货是要被送进图瓦城的，”维勒静静地看着他，“你可以混在他们之中，进入图瓦。”

“我不能用正常的方式进入吗？”

他反问完自己就猜到了答案：“图瓦在防备我。”

上个轮回他毁灭了这个以普通人生命鲜血取乐的城池，其中相当一部分是魔物。

也许有漏网之鱼在不受深渊影响的前提下活到了这次轮回，依然记得他火焰的烈度。

城主不会再把他当做朋友招待，他光明正大走进去，大概第一时间就会被当作需要消灭的敌人。

而他现在，却没有足够反击的力量。

恍然的目光变化没有瞒过维勒，他换了一种很不正经的语气：“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当然了，如果不想让黑羊们继续受苦，你可以现在就解开封印，在最强大的实力面前，就不用考虑怎么不惊动图瓦混进去了。”

艾丹策马越过了他：“带我去那个农庄。”

在维勒的指引下他很快找到了那些准备运送的货物。

一群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孩。

艾丹：“……”

维勒的口吻里很难说没有幸灾乐祸的成分：“如果你打算混在她们之中，那就得扮成女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