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送？”

黎松镇，艾丹好不容易一路问着找到邮局，却得到现在跨国邮递尚未恢复的回答。

可是洛汀已经帮他送过几次信了，而且他也收到了家里的回信，怎么会不能通讯？

他没有继续纠缠，将写好的信收起来，礼貌告别后离开了邮局。

再过几天就是黎松镇的一个重要节日，翻译成莱顿语是“迎接春天的节日”——克维尔的春天至少还有两个月才会到来，这么早能迎接什么。

当然，该准备的都得准备，家家户户都忙着清扫，洛汀也被打发到黎松镇买东西。

艾丹跟着一起来了，趁洛汀与商贩讨价还价，他自己打听到邮局的位置，想把信寄回家。

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走在重修后焕然一新的街道上，在寒风中拢紧了衣领。

节日的氛围已经感染了镇上的方方面面，因为才遭受过魔物袭击，民众们有意将节日庆典弄得比往年更加隆重，街头巷尾都被挂满了漂亮的装饰，中央的广场还搭了巨大的舞台，两边也放置了上百酒桶，可见一场狂欢即将拉开帷幕。

而艾丹的思绪飘到千里之外的莱顿。

父亲的信给了他很大震撼。

他当时冲动地决定跑到克维尔实施报复，一贯理智的父母居然能同意他如此疯狂的行为。现在想来，恐怕比起他的发疯，他们更担心那个神秘人很快就会对莱顿不利。

身为圣印家族，克里斯不能抛下莱顿不顾，为了让唯一的儿子可以远离危险，没有阻止他孤身一人远赴异国。

现在确认神秘人不在莱顿了，父亲才敢把这件事写在信里告诉他。

艾丹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就像他不会在信里说自己曾经伤重濒死，父母也不会将这段时间承受的压力与恐惧完全告知他，信里能表述的内容还是太少太少了。

但哪怕以轻松的口吻与他开玩笑，艾丹也能感受到父亲深深的担忧。

他连夜写完了信，问了更多问题，恨不得马上就发回莱顿，让父亲给他新的答复。

但他现在却连信都寄不出去。

洛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艾丹猜测他应该有一些特殊渠道，毕竟伊格纳索斯家也掌握许多隐蔽的人脉，他很清楚一件事明面上办不了不代表真的没有办法。

可惜他现在既没有身份又没有多余的钱财，看来送信的事还是得拜托洛汀了。

他找到提着大包小包的洛汀，对方双手拎满了货物，脖子上还挂着好几串香肠，分量很足，压得他脑袋都快直不起来。

艾丹搭了把手，把一半东西接过来：“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你不懂，”洛汀气喘吁吁，“我们这种大采购一般能把一年需要的东西都置办全了。”

“用的也就算了，吃的也能保存一年？”

“在克维尔可以。”

“怎么还有婚礼需要的东西，”艾丹震惊，“你家里有人要结婚？”

“给我弟妹准备的。”洛汀理直气壮，“他们总要成家的，我这是提前给他们安排好。”

“他们才多大？过几年再买还差不多。”

“……你不懂，我就是要提前为他们准备。”

艾丹无语地挂着满身食物，加上一大堆布料，女孩的装饰品，男孩的玩具，几年后才用得上的东西，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运回家里时天都黑透了。

他们又花了一晚上时间将那些货物安置到合适的地方，忙完这一切艾丹累得把信都给忘了。

刚想起一点苗头，洛汀又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明天我们还要再出去一趟。”

艾丹顿时又忘了个干净，满心里只有绝望：“……”

洛汀看着他表情，憋了两秒，还是大笑起来。

“别怕，别怕，”他边笑边解释，“不是让你出去干活，只是逛逛，你还没在这附近玩过呢。”

艾丹不知道冰天雪地有什么好玩的，而且他很担心家里，没有心情玩。

不过转念一想，他再担心这会儿也回不去，况且越早回家，跟洛汀相处的时间就越少，何必扫他的兴，高高兴兴地大玩一通，以后回忆起来也是美好的。

于是他说：“都听你的安排。”

洛汀愉快地说：“好极了，我们明天带上铁镩子，先把结冰的湖面砸开吧。”

艾丹：“？”

他缓缓问：“砸开冰面做什么？”钓鱼吗。

洛汀：“冬泳啊，这可是克维尔冬天的必备活动，很好玩的。”

艾丹：“……”

这种玩耍的方式就大可不必了。

他胆战心惊地等了一夜，第二天见洛汀没带着他往湖边去，还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他的心还是放下得太早了。

洛汀一路带着他往高处走，就在艾丹以为他就是带自己爬爬山看看风景时，洛汀发现了一个悬崖。

他很高兴地对艾丹说：“底下是平地，雪积起来以后能有两三米深，趁现在还没人来破坏积雪，我们来跳山崖吧。”

“…………”艾丹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洛汀就是那个意思后，他一言难尽地问，“不会摔死吗？”

“不会的，”洛汀很有信心地保证，“顶多摔断胳膊和腿，运气最差劲的才会把脖子也摔折。当然，每年也确实有那么几个倒霉的丢了性命，也很正常。”

艾丹完全无法理解克维尔人的兴趣爱好：“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啊。”

洛汀对他一笑——那个笑容让他怔了一下，以至于没能及时作出反应——背对悬崖张开双臂，以一个潇洒的姿态毫不犹豫地往后一躺，瞬间消失在艾丹面前。

艾丹：“！！！”

他扑到悬崖边，就见十几米的高度落差下，洛汀落下去的地方只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深色的点。

他死死瞪着那个点，用力睁大眼睛，这是很危险的行为，盯着白雪看太久会导致暴盲，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有血，附近的白雪就会被染红，至少洛汀没有大量出血，但也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他又等了几十秒，就在实在忍不住要跳下去时，一个被雪裹着、完全看不清面孔的身影连滚带爬地翻了出来，对他摇着手臂。

“艾——丹——”洛汀兴奋地大吼大叫，像一只见了雪疯狂撒欢的大型犬类动物。

艾丹被他吓惨了：“洛汀！”

十多米的高度与风雪把他语气里的愤怒和恐惧吹散了个彻底，洛汀还在那毫无察觉地摇手，招呼他也赶紧下来。

洛汀，艾丹咬着牙想，如果我这条命不是你捞回来的，我真的会怀疑你是要谋害我。

然后他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洛汀哼哧哼哧把他从雪地里刨出来，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年轻人都喜欢这么玩，更疯狂的家伙还会往身上倒酒，然后把衣服点燃，把自己烧成火人再往下跳，雪地里一滚——唔！”

艾丹把散开的长发捋到耳后，一言不发地往他下巴上来了一个勾拳。

洛汀被打得倒进雪里，瞬间埋了半个身体，雪粉落进衣领，冻得他在刺激运动下发晕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偏头吐出一口血沫，他摸了一把下颚骨，感觉自己的嘴都被打歪了，牙在舌头上磕出一道口子，因为寒冷，尚未明显感知到疼痛。

艾丹喘着粗气，雪落在他卷曲的红发上，星星点点的白，衬得发色更加艳烈，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将要燃烧一般。

他生气了。洛汀冒出这个念头，不仅没心虚，还更加兴奋。

“你想打架？”他的语气充满了跃跃欲试，“太好了，我早就想试试你的身手，现在的你一定是全盛状态吧，我的伤也好了，我们总算可以较量一下了。”

他抖掉身上的雪，拉动关节，发出咔咔声响。

这一刻，十四岁的少年洛汀消失了，他满眼充斥着强烈的战斗欲，调动起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与骨骼，经验丰富地压低身体，随即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战意昂然地向艾丹冲了过去——

五秒后，他以几分钟前同样的姿势摔进了雪里。

艾丹还站在原地，一脸冷漠地收回右手，甚至连脚都没有挪动一下。

洛汀：“……”

他是怎么飞出来的，根本没看清啊，艾丹动手了吗？还是用的意念就把他打飞了？不不不他现在应该还没那么恐怖的能力吧。

洛汀把自己从雪里拔出来，抹了把脸，大着舌头含糊不清道：“再来！”

好消息：这一次他看清了艾丹的动作。

坏消息：并没有改变结果。

第三次摔进雪里的洛汀不可置信极了。

不是，他有这么菜吗？还是说艾丹没病没伤的状态下就有这么强？他居然在对方手下连三个回合都走不过？

不服气的洛汀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被扔出去。

最后艾丹自己的气都差不多出完了：“我这样陪你打一天汗都不会出。”

他气息平稳，神情平静，看起来真的只是每隔几分钟抬一次手，又轻松又简单。

洛汀已经喘不上气了，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从下方仰视那个红色的身影：“你……你……”

艾丹微微歪着头看他，那眼神像在审视一个小巧的动物，轻轻一捏就能将他合在掌心。

洛汀打了个哆嗦，腿一软直接跪在了雪地里。

“我说过，你还太小了，也许以后可以成长为出色的战士，”艾丹见他没了力气，便说道，“但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折腾死。”

他看了看头上的悬崖：“下次不要再这么玩了，出了事会有人为你难过的……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听我的。”

艾丹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放心你。”

他向洛汀过去，洁白无瑕的雪地被他们踩得一团糟，他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洛汀身边，掸掉他头上的雪。

洛汀的头发已经湿了，身上也差不多湿透，不知是因为融化的雪还是出的汗。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外套脱了，换上我的。”

“不用，”洛汀强撑道，“你会着凉。”

“现在谁更容易生病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他把带着自己体温的干燥衣服给洛汀换上，他的手很暖和，确实是不冷的。

为方便动作他还捞起了袖子，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而优美。披散的红发垂落到背心，风一吹便卷曲着飞扬起来，像一朵冬日里盛开的红玫瑰。

五分钟后，洛汀萎靡不振地趴在艾丹背上，由他背着自己往家里走去。

“你的腿承受得了吗？”他在艾丹背上小声问。

“我的腿伤早就痊愈了，”艾丹很无语，“只要不像你这样随便拿性命开玩笑，怎么跑跳都没问题，健健康康活个几十年更不在话下。”

洛汀喃喃道：“是我忘记了。”

他说：“我总觉得你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病患，去哪里都是被人抱着，吃饭也要喂到嘴边，只有睡觉的时候能离开一会儿，还不能离开太久，否则你可能在梦里窒息。”

艾丹觉得他对自己的误解有点深：“……我伤得最重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子吧？”

他就算受重伤，也还是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只要没有病得就剩一口气，恢复起来都是很快的。

洛汀停顿了下，说：“我刚遇到你的时候，真的以为你快不行了。”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当时我也差不多是这么背着你，你的血透过衣服浸到我手上，脑袋搁在我脖子边，吐出来的呼吸又轻又弱，都看不到白气了。”

艾丹听他描述，心里也柔软下来：“如果你没有救我，我也许真的会变成你口中虚弱到无法自理，什么都要依赖他人照顾的样子。”

洛汀沉默了，片刻后，他双臂搂紧艾丹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

艾丹的身体散发出暖烘烘的热气，旺盛的生命力与强大的力量都蕴藏在这具年轻又健壮的身躯之中，再没有什么能轻易夺走他的健康。

“我今天第一次见识到你本来的实力，你原来可以这么强，让我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他低声说，“幸好我在雪地里找到了你，治好了你的伤，没有让另一种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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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6盛放